大皇子满地爬的时候,陆菀怀上了齐珩的二胎。
世人皆说这位皇后是好孕命,事实也确如此,前头生了一儿一女已经十多岁了,身强体壮聪慧健硕,嫁给陛下后,头一胎就生下了皇子,解了皇室的燃眉之急。
怀上二胎的时候,太医曾私下向皇上承情,只道皇后体质虽好,但这一胎生下,最好是休养为主。
对此,齐珩没有半分不悦,实则在长子诞生后,他那夜彻夜跪在祖宗牌位前,满心祈祷这会是一个聪慧健康,能撑得起家国的孩子。
他没有想让皇后一直产子,看着她怀孕受累、产子的辛苦,齐珩也是心疼的,只是这份疼,也抵不过她亲自生育的辛苦。
二次怀孕是她的第二个孩子,可却是陆菀此生第四次有孕。
一个女人生养的多,对身体是拖累。
哪怕有金山银山去保养她的身体,也抵不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所流失的养分。
这二胎,一开始并不是齐珩所想,他本是想让陆菀休养两三年,至少等大皇子开始学字了,再度孕育。
可是,陆菀不这么想。
她已不再年轻,如今趁着自己身体机能都还算强壮,早些孕育,早些生产。
他们不是寻常人家,皇室的规矩无需天天来说,她也有这个自觉。
只是这胎怀的很辛苦,纵然她已经做了母亲许久,也还是架不住这一胎对她身体的掠夺。
她可以感觉得到,腹中的胎儿在极力的吸取她的养分,无论她吃什么,喝什么,最终都补在孩子身上。
刚刚查出怀有身孕的时候,家里的人来看过他,彼时她还很丰腴,抱着大皇子也不觉很吃力。
等到怀孕的第二个月,有些身体发虚了,这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无力看顾大皇子,便询问陛下,可否将大皇子送到永安宫。
齐珩听了这话,抚摸着她微凉的脸颊,看着她柔软的水眸,沉默了一息,说道:“你若是觉得吃力,便让母后看顾……”
陆菀摇摇头:“臣妾瞧得出,贵妃很喜欢孩子,若是能将大皇子放在他那里照顾,臣妾心里放心,她也能开心些。”
齐珩:“你不必为朕……”
“陛下,臣妾不只是为您,也是为了贵妃。”
齐珩看了她良久,这是他的贤后他的贤妻。
“如你所愿,等你生育后,再将孩子接回来。”
陆菀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哪怕宣莨一直在调养身体,可一直都没有传来喜讯,慢慢的她自己也死了心,拒绝太医为她调养身体。
宣家倒是有人给她提议,让她在皇室中抱养一个孩子来,也免得晚景凄凉,宣原和苏绾头生了个女儿,软糯可爱,安安静静的,与年幼时的宣莨性格十分相似,她很是喜欢,那日宣原隐晦的问过她,要不要把甜甜放在她身边。
所有的人都在为她着想,可宣莨又岂是那自私之人?
她拒绝了宣原的提议,还笑着说他是想将甜甜丢给自己,好和苏绾出去游历。
此事一笑而过,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让她过继的事情了。
皇家过继,那是要上玉蝶的,那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即便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心疼她,愿意给她放宽,宣莨也绝不会做这种后患无穷的事。
如今朝堂和谐,天下太平,皇室也干干净净,在她这里也不想生任何变故。
她心里头也清楚,旁人的孩子是养不熟的,莫到时闹出丑事,那她以死谢罪,都换不来安宁了。
她的永安宫很安静,除了恭华偶尔来访。
说来也很奇怪,恭华并不是一个爱热闹的性子,原先与宣莨的感情也并不很要好。
可她成婚后最爱来的地方,竟是永安宫。
宣莨并不排斥她,她看得出来,恭华婚后过得很不好。
她知道驸马没那个胆子,也绝不会是苛待长公主的性子,过得不好,问题出在她自己身上。
想到她身上的事情,想着她的性子,宣莨没有去劝她,只是她来的时候,会带着她抄佛经和清心咒。
慢慢的两人竟也处出了一些情谊。
在她这里,恭华偶尔也会得知陆家的事情,无需谁刻意说,陆家如今过得如何,都在诗会、赏花宴等一些贵妇人们会去的地方传开。
人家一家过得吉祥又如意,一胎接一胎的生,家族兴盛和睦,谁不羡慕?
这京中谁家敢说自己一团和气?半点腌臜也无?
所以,陆家的日子过得和美,也是有人眼热的。
恭华与赵寅成婚五六年,尚未传出好消息,恭华私下与她说过,她曾在成婚的第三年,劝过赵寅,欲要给他纳妾。
驸马哪敢纳妾?除非这是长公主点头允许的,恭华自觉亏欠他,成婚三年却不愿与他有夫妻之实,这不是正常人的婚姻,所以,她愿意给他纳妾。
要说皇兄的眼光是真不错,赵寅那人,没有同意她的话,也没有强迫她任何。
宣莨看着她:“那你还预备再拖多久?”
如今两人的关系好些了,说话也没那么藏着掖着,况且也都不是少女时期,她们这般年纪,历经了这些事情,直来直去的说,比拐弯抹角听着更舒服。
“你不是小女孩了,嫁为人妇已有六年,驸马待你如何你心里有数,赵家人待你如何,你也看在眼里,若说他们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你不愿搭理他,倒也罢了,可这人确实是难得的,挑不出错来的。”
恭华:“你知道我在介意什么……”
“一年两年还好说,可你和他是奔着一辈子去的,当初你嫁给他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点,你不能要求他独守空房一辈子,这样对他也不公平,恭华,在你决定嫁人的那一刻起,就该走出来了,他不是别人,他是你的丈夫,还是一个有风度的君子,你何不试着与他敞开心扉呢?”
恭华被她说恼了:“你说我这么头头是道,怎么到你自己身上?就成糊涂人了~”
“我又怎么了?”
“如今是什么光景?大皇子满地爬了,你就没想过自己的事情?让你过继一个有那么难吗?”
这一次并非是挑拨是非,她只是单纯的为宣莨着想。
宣莨愣住,随后摇头:“这两件事情如何能混为一谈?性质都不同,我不过继是为了不埋下后患,可你是在亲手为自己以后的生活埋下大雷。”
恭华不听她的,转身走了,宣莨见她这般坚决态度,也不好追上去碎碎念。
直到皇上抱着大皇子,身后跟着几个乳母嬷嬷,一群人浩浩汤汤的来了永安宫。
宣莨愣了一下,往常来也没这么大的阵仗啊,像是要把人都搬过来似的。
“莨儿,朕把大皇子交给你抚养一段时间。”
宣莨:“……”
“皇后怀孕,身子虚弱,无暇照顾他。”
宣莨像是被一块大饼砸中,一时又兴奋又犹豫:“可是臣妾从未养育过孩子,大皇子正值生长期,臣妾害怕养不好,不如送到母后那儿……”
齐珩笑着摇头:“那只能你亲自去皇后面前请辞了,这是皇后指名道姓要送给你的,交给旁人她都不放心。”
她不愿养,是害怕这中间有什么她不了解的过程,毕竟是皇后的亲儿子,也怕她并不是很愿意交给自己,故而推辞。
可现在皇上的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那她还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看着肉乎乎的大皇子,她伸手接了过来,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可她的心却被塞满了。
看着她抱着大皇子喜不自胜的模样,齐珩也百感交集:“等到皇后生产完,你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宣莨忙说:“不辛苦的!能帮到陛下与皇后,臣妾都不知怎么开心好了。”
宣莨确实开心,在她印象中,大皇子是个很乖的孩子,她很愿意照顾。
这是陛下的儿子,便也是她的儿子,这不比过继来的好?
只是有一点,宣莨失策了。
她以为的乖小孩,在亲自养育过一段时间后才发现,这孩子皮实的很,稍不注意就不知爬到何处去了,浑身都很有劲,有时候闹腾起来,她这瘦弱的身子骨都有些招架不住他。
所以在大皇子到永安宫的第二个月后,宣莨带着他去给皇后请安时,两个女人看着憔悴的对面都是一惊。
陆菀又内疚又无力:“这孩子闹腾的很吧,我看你都瘦了不少。”
宣莨摇头:“皇儿健硕有力,将来学文习武都不必担心了,只是娘娘您怎么看着这么憔悴?”
陆菀勉力笑笑:“终究是身子虚了,这一胎……怀的并不容易。”
不容易这三个字,并不足以概括她孕期的艰辛,哪怕宣莨没有问,也可以闻得到这屋内浓烈的药味,她不知道,这是保胎药。
看着皇后娘娘不大正常的面色,宣莨也止不住担心。
再度看向大皇子,宣莨暗下决心,她会将这个孩子带好,不会让皇后再操心半分。
皇后怀孕五个月的时候,肚大如盆,哪怕知道那里头是双生胎,可看着这样大的肚子,那样瘦弱的人,也还是让人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一下。
那腹中双子,似乎是想要吸干母亲的精血一般。
恭华外出多月终于回京,听说了皇嫂孕期不易,便进宫看望皇嫂,待看到她的模样,惊的不知说什么好,等去了永安宫,还没来得及说自己的后怕,就看到被宣莨牵着走的大皇子。
她说:“这个孩子和你倒是亲近。”
宣莨无不得意:“好歹也养了他几个月,他知道谁对他好的。”
恭华坐了下来“哦”了一声,刚端起茶盏,忽的放下看向她:“你?养大皇子?”
宣莨看了她一眼,将大皇子一把抱了起来,说:“我如今不仅养着大皇子,还浑身都有力气,没有办法,若是没有力道,抱不动这孩子。”
恭华目瞪口呆。
“所以……”
“别想太多,你方才也去看望皇后了,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帮忙看顾大皇子也是为她分忧,等到她生产过后,就会将孩子接回去了。”
恭华拧起眉头:“这孩子能不能送的回去还是两说……”
话音落下,惹来宣莨不善的目光,她却没有心虚,只说道:“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不觉得皇嫂的样子很吓人吗?”
宣莨看着与陛下八分相像的大皇子,伸手摸了摸他头上的小发揪,沉声说道:“宫里有最好的太医,陛下也在民间搜罗来妇科圣手,皇后会没事的。”
恭华没有说话,她与皇后的感情远没有与贵妃的深,自然也会想想,若是她……不在了,贵妃在宫里岂不是会更好?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没有乱说,她知道,宣莨不爱听这些。
但是有些话并不是不说就不存在,甭说是恭华这样想了,就连前朝有些个朝臣,得知了皇后如今的情况,也曾暗暗思忖过,这后宫的天,怕是要变了。
一旦皇后难产或是诞下皇子后,撒手归西,那贵妃岂不是捡了大便宜?
有人开始向宣家靠拢,宣母进宫了一次,专程看望皇后,见她那般模样,同为女人,也忍不住心酸落泪。
走前她去面见了陛下,只说了一句:“女子孕期艰辛,更何况皇后娘娘怀的还是双胎,陛下若是心疼她们母子,便让陆家大夫人进宫来陪伴着吧。”
有母陪伴左右,也是一种依靠,心里会慰藉些。
齐珩听进去了,不止于此,他还想到了那两个孩子,翌日,陆大夫人便收拾妥帖带着元儿和薏疏入宫住下。
陆菀的情况她知道,但亲眼看着女儿的状态,陆大夫人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没在女儿面前哭出来。
瘦的脸颊凹陷,满面青灰,若非她还在笑,陆大夫人当真要晕厥过去。
陆菀见了母亲,两个孩子也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来之前在家里头被千叮咛万嘱咐,无论见了母亲是何模样,他们都要大大的笑出来,让母亲看着高兴。
事实上,两个孩子也确实是这么做的,他们的笑容,也让陆菀欣慰了不少。
齐珩几乎每夜都在凤栖宫,摸着她的大肚子心惊胆战。
其实在她怀孕第三个月的时候,太医就说过,这一胎凶险万分,若是将来胎位顺,母子皆安,但凡有一点不对,只怕会出大问题。
一代帝王,学着太医给的手法,每日为她按揉肚子,大腿和小腿,好让她能轻松些。
陆菀怀至七月时,昏厥过两次,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她拉着齐珩的手,说道:“臣妾无能,若是将来臣妾有什么好歹,务必保住孩子,若臣妾身去,请将孩子交给贵妃,她会好生教养几个孩儿的。”
齐珩听后,当时连重话都没敢说一句,回到养心殿摔碎了一地瓷器,一个大男人,泪流不止。
宫中陷入了沉寂,连大皇子似乎都感受到了母亲的异常,没那么活泼了。
直到一个深夜,齐珩躺在陆菀身侧,听到她痛呼一声的时候,他几乎是立马翻身,大喊太医。
怀孕第七个月,陆菀发作了,这两个孩子等不到足月就争抢着要来人世间看看,浑然不顾他们的母亲是否能承受得住。
妇科圣手和最有经验的太医都在凤栖宫了,陆家人也连夜赶来,这并不合宫里的规矩,可是大家都知道,也都害怕,这是他们见皇后的最后一面。
产房内很安静,偶尔才能听到一声痛呼,当一个太医满手是血的出来对皇上说情况不妙,怕是要到保大保小的抉择时,这个温润如玉的帝王第一次露出暴虐一面,他以剑指着太医,脸色阴沉的可怖。
“救不回朕的皇后,朕要你的脑袋,进去告诉所有人,若有谁胆敢不尽心尽力,朕抄他全族。”
太医腿一软,忙不迭的回去了。
宣莨带着大皇子来了,大皇子看见父皇,欲要去扯他的衣裳,想要他抱。
齐珩狠狠一拽,离他远了些,脸色阴沉可怕,丝毫没有注意到他那蛮力一拽,险些叫抱着孩子的宣莨踉跄了下。
好在陆大夫人就在身边,扶住了她。
宣莨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陈稚鱼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孩子,好叫她歇息会儿。
大皇子很安静,被父皇凶过后,恹恹的趴在陈稚鱼的肩头,等到凤栖宫内传出一声轻泣声时,外头的人都是一僵,齐珩更是一个趔趄,而这时,大皇子忽然哭喊起来。
陆大夫人本是要陆将军扶着才能站稳,一听这些哭声,她掐着大腿站了起来,一把抱过哭号不止的大皇子,另一只手牵着元儿和薏疏,将他们二人推进凤栖宫。
没谁阻拦,只听得陆大夫人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菀儿!你看看你的孩子!你若是不活下来,你要这几个孩子怎么办啊!”
陆菀奋力的睁开黏重的眼睛,她能感受到,一只柔软的手抚摸在她的脸上,很轻很小又带着恐慌的一声“娘”将她从黑暗中拉了回来。
伴随着剧痛传来,她忍不住的痛呼,身下一轻,一声嘹亮的哭声传来,太医大声道:“娘娘再加把力,还有一个!很快就好了!”
突然的变故让陆大夫人瞪大了眼睛,但她反应很快,顾不得旁的,她掐了一把大皇子,又在元儿和薏疏身上狠狠拍了两下:“快叫娘啊!让你们娘醒过来!”
三道哭声,混合着数不清的“娘”,陆菀在力竭之前,将第二个孩子生了下来。
那个被皇帝吓过的太医瘫软在地上,随即高声笑起来:恭喜娘娘!皇子公主均安!”
那夜,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皇后为皇室又添皇子公主,圣上大喜,大赦天下,更是在两个孩子一出生,就封了地和封号,赶在他们的皇兄之前,安二皇子和固伦公主。
……
陆菀足足三个月,才堪堪下地。
一场孕育,让她失容不少,可却令皇上对她的爱意越发深刻。
她为何这么拼命产子,齐珩一清二楚。
看着她不复往年的英姿健硕,他终日守着她,连孩子都不让她操心半分。
三个孩子都在永安宫,宣莨乐在其中,每日会带他们来给陆菀看看。
陆菀从鬼门关回来,也看开了许多,看着一心守着自己的齐珩,终究也接受了他的爱意,她也不得不承认,在爱上一个男人后,她以为自己的心随着那个男人死了,可现在,好像又活了。
双生子三周岁时,陆菀的身体才完全调养好,与宣莨一起在宫中办了千秋宴。
彼时恭华初有身孕,赵寅整日高兴的写诗,说是要恭贺他与长公主喜得贵子。
他确实是个良善至极的人。
千秋宴日,怀王带着他的世子回来,皇太妃在三年前因病离世,如今的怀王府空的冷寂,也教的那世子,自小便是冷清的性子。
那小世子在人群中转了一圈,拉着个小女孩儿走到父亲身边,说:“我不要母亲遗物,我想带她回去可以吗?”
珍珍歪着头看着奇怪的世子,又看着盯着她目不转睛的人,撒开手跑向母亲。
殊不知她的娘亲,在看到那小世子拉走她以后,险些又在宫宴上摔倒了。
“娘亲,那人好奇怪。”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