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城一夜间翻天覆地。
原本以为的起义军会被彻底剿灭的事情没有发生,反是淮南节度使勾结神策右军中尉贪污税粮之事暴露落马。
一早,刺史府的正大堂内坐满了人,都是赵鹿吟今早发信函“邀请”来的本地有声望的家族。
“裴大人,不知...您今日让大伙来是有何事要说明?”
说话的是本地茶叶种植巨擘穆家家主穆震南,在他旁边,其他各家家主也都在看着她。
闻言,赵鹿吟放下了手上的茶杯,“想必大家都已知晓,原淮南道节度使江淮山江大人与神策右军中尉高杰合谋变卖税收布帛,证据确凿。”
“本官依照圣意将他二人捉拿,因此目前,由本官暂时接管这淮南道的一应事宜。”
扫了一眼所有人,赵鹿吟与门外的人对视了一眼,
“如今税粮运输一事迫在眉睫,几日前民变一事,让原定的税粮征收不上,河道清理也被迫暂缓,因此当务之急便是解决这民变一事。”
“本官不愿见血,对方条件是将所有变相侵占的田地全部归还...”
“各位...”
“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丝绸行的田家先开口道,“裴大人,这田可都是依法购置,怎能说还便还?”
“若是还了,我等的损失又由谁来补偿?”
赵鹿吟一手抚着杯沿,笑了,“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是不是在座各位可都心知肚明。”
“裴大人,”穆震南道,“反贼不过千余人,如今您也被解救出来,这神策军加泗州驻军,还怕剿灭不下吗?”
故作沉吟了会,赵鹿吟颔首,
“穆家主此言有理,不过你们好像误解本官的意思了。”
嘴角的笑意瞬间退却,赵鹿吟嗤笑出声,“本官只是客气一下,可不是在询问你们的意见。”
“什么意思?!”有人立马站了起来,“还要来硬的不成!?”
“您说的是。”话音刚落,刺史府大门“轰”的一声合上,大堂外圈围了一圈官兵,正手持剑直指着他们。
田家主气得抖着手指着她斥道,
“如此跋扈...老夫一定会尽数上达天听!!”
“您先出去再说。”
“怎么,”他怒极反笑,“莫非还要将我等囚死于此不成?!”
有小官吏端着糕点从后门处进来,赵鹿吟接过手格外惬意地吃了起来,当然,她还不忘回应田家主的话,
“不必关到死,太麻烦了,用刀砍比较快。”
此言一出,如平地惊雷,斥责谩骂声尽数朝赵鹿吟扑来,却也无一人敢有其他动作。
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糕点,赵鹿吟先没了耐心,“本官愚钝,倒要请教,诸位所谓的‘损失’,到底何在?”
“这些年强占的田亩可是给你们带了不少油水。还是说...所谓的损失是指今后少捞的银子?”
“可笑至极。”
站起身,赵鹿吟抬脚一步步朝他们走去。
“你...”
还未说完,脖颈处传来了尖锐的冰凉触感——围在门外的官兵尽数进来将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冷汗浸湿每个人的后背,恐惧之下,他们听着对方张嘴低语,
“两个选择,要么还,要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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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大人之前来过?”
泗州狱内,司景洲走到何田牢房前停下了脚步,杜杰在一旁疑惑道,“您不知道吗?”
“裴大人说已经同您知会过了。”
...根本没有。
司景洲让人将牢门打开自己走了进去。
何田正双眼紧闭倒在草堆上。
“别装了。”
话音刚落,何田便睁开了眼,发现没有那个人在后,他彻底松了一口气。
司景洲见状微微蹙眉,“...怎么了吗?”
“司大人...”说起这个何田便眼泪哗哗,“之前来的那位大人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想起方才杜杰同他说的,司景洲迟疑了一会,“你说的是...裴大人吗?”
“...是吗?我不知道...”何田缩成一团脑袋直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叫什么...”
“他问你什么了?”司景洲蹲下身看他,“记得什么,都告诉我。”
“他...他问...”
“...”
踏出牢房,后背无力地抵上墙壁,纷乱的思绪让司景洲不由得长叹一声。
裴纪怎么会...询问赵娘子的事...
“我说指使我那人听着是本地口音...过会他就走了...”
本地口音...
赵娘子自然不可能是本地口音,只是...裴纪为何会在意这件事?
还没等想清楚,狱内响起一道清晰的脚步声,过了会在他身旁停下,“公子,打听到了。”
“今早裴大人在刺史府见了几个世家贵族,商议...退还强占农田的事宜...”
“...同意了?”
霖风想起所打听到的情况,斟酌着道,“嗯...架上了刀...所以同意了。”
“为什么...”
“什么?”霖风有些疑惑,却见公子只是越过他往大门外走去。
为什么...这么做...
倒不是说退还强占农田不好,而是...若这般轻易妥协...
不是会...助长反抗之势吗...
这次顺从了,其他地方的百姓难免效仿...
裴纪会不知道吗?还是说,他是故意的...
故意的...
若其他地方百姓效仿,为了安抚,朝廷必定会发布新的政令...
裴纪便是尚书令,他可以趁此机会向皇上提议。
会提议什么...又该如何保证皇上会同意...
不对...他如今暂管淮南道,不就是握着至关重要的粮食吗...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是...皇上?
司景洲快步迈出大门,刺目的光线让他不由得眯起眼睛。
倘若这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从民变到被捕,从神策军到江大人和神策中尉的落马...不...或许更早呢...从漕船连环焚毁案算起...
可若真如此,他又为何要去见何田?是因为...出现了他始料未及的变故吗...
赵娘子...
一瞬间,他想起了许多事,
想起了落水那时怀中熟悉的气息,想起了裴纪与秦大小姐的相遇,想起了...莫名相似的...他们...
他们...
心跳如擂鼓般撞击,敲得他头晕目眩。
他和她...
怎么...可能...
“裴大人在哪里?”
“好像在城门上...”
“带我去找...”
找...
找的,是谁呢...
风刮过耳际,也掀乱了他向来一丝不苟的衣襟,踉跄着下了马车,登上城楼,当最后一阶台阶踏尽,天光豁然开朗——垛墙前立着一道身影,下方是黑压压的神策军。
他...她负手转身,笑盈盈望过来,
“比我想象中要晚些啊,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