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再同二娘有牵扯......
余幼嘉的脸稍稍阴沉了些许,正要开口说话,余光却瞥见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寄奴听到她不喜欢朱焽,竟是将身子又高高兴兴翻了回来。
不但翻身,他还开口解围道:
“小朱载自己的婚事,自然是自己说了算。”
“世间万事,好也省得,坏也省得,纵使是往后所寻相伴白头之人脾性没有那么好......”
寄奴含笑,微微偷眼看余幼嘉:
“可若心爱,旁人谁又能插手什么?”
余幼嘉无话可说,小朱载大受感动:
“先生,您当真是博古通今,豁达通透......”
可,为什么先生现在也开始叫他小朱载了?
不,先生很好,饶是同坏鱼籽一样叫他,肯定所思所想也不可能同坏鱼籽是一个意思!
小朱载眼泪汪汪,余幼嘉莫名便生了一种幻觉,隐约看到小朱载身后有一条硕大的尾巴在不停横扫,几乎要舞出残影......
余幼嘉彻底没了脾气,别过身不看两人,试图在无边风雨中入睡。
寄奴捂唇,看着她的背影痴痴笑了一声。
好半晌后,他方压低声音,悄声问身旁的小朱载道:
“小朱载,你想不想当天下共主?”
天下之主,正是【皇帝】。
朱载骤然愣住,既不知先生何有此问,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脑海中的狂风骤雨,并不比外头的天地安宁多少。
这是他从前从没有想过的事情......
他,他这么个自幼不受宠的万年老二,也能想当天下共主吗?
外头风雨仍旧,寝殿内万事万物,冥晦不清。
余幼嘉能隐约听到身后有些动静,却又听不仔细。
寄奴则又细碎笑道:
“我总觉得,朱焽若剥去那张仁善的皮囊,只能算个令人生厌的伪君子,可你不同......”
“你往后若真能好好待你手下的功臣,我便帮帮你。”
朱载听到前半句的‘伪君子’,正要颔首,可刚刚有些举动,听到后半句,他又有些茫然——
【皇帝】,对他而言当真是极遥远的事。
最开始时,他的愿望只是爹娘能多看他一眼,而不久前的愿望,还是小鱼籽能先赊他一头牛,让他往后能耕作养家。
他从来也不似外人一样有野心,聊到当皇帝便血脉喷张,侃侃而谈自己要做何事,能做何事,又有什么抱负......
朱焽的大道理,他已经听倦了。
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去攻占天下,令天下子民臣服......
那是很大的【责任】。
对,责任。
当皇帝需要担起【责任】。
当皇帝得先办法训练部足,笼络臣属,扫平旧朝与蠢蠢欲动的各方诸侯,平衡朝堂党争。
当皇帝还需爱臣民,得想办法让老百姓们吃上饭,得想办法让百姓们穿上衣裳,至少是夏冬两身,还得想办法让安置流民,不可袭扰其他安稳的百姓,那就需要开山拓荒......
这些事,并不是几句空谈,喊几句‘天下为公’,天下人便能人人信服。
史书春秋笔法,往往将很难的事一笔带过。
朱焽只看书卷,也将一切想的太过简单。
只要真想做,便可发现一切都是烂摊子,甚至根本无处下手。
他犹豫,不是觉得先生信口开河,没办法助他夺得天下。
他也不是怕此行凶险,争夺天下得奔波征战。
他......
他怕对不起天下百姓。
朱载犹豫着,犹豫着,到底是没敢开口回答此事。
不过,先生就是先生。
许是看出他的窘迫,先生仍十分宽厚道:
“不必如今回答我,饭得一口口吃,事得一步步做......”
“你可歇息够了?我带你下榻去看几件东西。”
朱载没能答上先生的话,正在兀自愧疚辜负先生好意,闻言立马连声道:
“休息够了,我躺会儿力气就全回来了!”
这声音急切而响亮。
刚刚要睡着又被吵醒的余幼嘉:“......”
余幼嘉咬牙切齿:“小朱载,你是不是当真有点毛病?”
朱载往后瞥了一眼,一边扶着先生下塌,一边还不忘斗嘴:
“你若听到刚刚先生同我说什么,你没准会犯比我还大的毛病。”
这话说的!
好似他走后,她就不能单独细问似的!
余幼嘉又被气笑一次,正要继续唇齿相激,却感觉身后两人竟好像是欲要下床榻。
余幼嘉抬头,正巧看到寄奴似要迈步踩入漫天的污水中,不由得心中抽动一下:
“......你们要去何处?等洪水退了再走也来不及?”
需得知道,洪水一旦上涨,许多秽物都泡在水中,顺着水流四处漂游,若是踩的多了,或肌肤稍稍细嫩些,踩着污水,便容易脚下生疮,严重些腿脚全废!
她与小朱载倒是皮糙肉厚,可是寄奴......
余幼嘉不忍,可下一瞬,事实证明她还是多虑了——
寄奴含笑为她指了指外间,又轻咳一声,而后立马有不知潜伏在何处的喵喵大队,不,是数卫们,各自拎着木椅上前,挨个摆放成行,等寄奴行至木椅前端,又有以小九为首的数卫们奔忙,将后面的木椅挪上前......
她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寄奴如此娇气?
余幼嘉看地目瞪口呆,但更让她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小朱载随行在木椅旁,一边抬头仰望着木椅上本就比他还高些的先生,一边夸赞道:
“先生可真聪明!这些数卫们也一等一真好!”
这种事,就不要夸了啊!
余幼嘉算是明白为何寄奴这些年饶是流离,可私底下仍能保持这副矜傲的性子......
这完全就是被惯出来的!
难怪,难怪从前不止一个数卫看她凑近寄奴,总要用一种自家天山雪莲被摘走的眼神。
饶是天下多数人不喜欢寄奴,可总有一小撮人,直至天毁地灭,也自愿拥护在寄奴身旁......
如此,甚好。
这样的性子,才不会被欺负了去。
况且,连她原先不也担心寄奴的脚沾染秽物吗?
旁人想出解决之法,她更高兴。
余幼嘉眉眼轻快,也跟下了卧榻。
数卫们麻利地搬动着小木椅,勤劳的犹如蜜蜂,很快便‘搭桥’至那几口已经被水淹没不少的木箱前。
寄奴挥手,小九便立刻打开一口木箱,露出内里的情景——
木箱内,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被反绑住双手,屈身躬放在箱中。
外头的水位不低,箱中渗水,水位自然也持平,如今已经淹没老者脚踝与臀部,几乎到达腰身。
老者似乎被积水吓得够呛,面容惊慌又扭曲,可苦于被塞住口舌,蒙住眼睛,出不了声,所以一直试图用额头磕碰木箱壁,惹人注意......
木箱既开,老者恍有所闻,试图起身,却又因手脚反绑,难以挣扎。
寄奴问道:
“小朱载,你可知此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