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城头,已然化为了一座巨大的人间绞肉机。
八旗的步甲,与大明的开拓军,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展开了最为原始、也最为血腥的白刃搏杀!空气中弥漫着滚烫的血腥味、刺鼻的硝烟味,以及人体被劈开时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脚下的城砖,早已被一层厚厚的粘稠血浆所覆盖,每踏出一步,都会发出“噗嗤”的声响,滑腻得令人站立不稳。
“杀!!”
一名八旗的巴牙喇勇士膂力惊人,他竟硬生生用覆盖着臂甲的左臂,格开一杆刺来的长矛,随即欺身而近,手中的战斧带着风声,将那名长矛手的半个身子都给劈开!温热的鲜血与内脏,泼洒在他狰狞的面甲上,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发出了更为亢奋的咆哮,继续向前!
然而,迎接他的,是三四面同时从侧翼挤压过来的、属于桂王军团的巨大方盾!他如同撞上一堵铁墙,身形一滞。随即,从盾牌的缝隙中,数杆短矛如毒蛇獠牙般,同时刺入了他甲胄的缝隙!
这样的场景,在城墙的每一个角落,同时上演。
建奴之悍勇,远超预料。他们不畏死,配合默契,膂力惊人。明军的防线,在这股狂暴的冲击下被撞得节节后退,甚至被撕开了数个缺口!
东城,那段由唐王亲自镇守的城墙,更是成了整个战场的焦点!
莽古尔泰和他麾下的正蓝旗,如同疯狗一般,专门猛攻此段!他们要为昨日之败,复仇!
他们如同无穷无尽的蚁群,一波倒下去,立刻又有新的一波,踩着袍泽的尸体涌了上来!
渐渐地,明军的防线开始松动。
东城,一名唐王的亲将在力竭之后,被数名建奴乱刀砍死!他负责的那段城墙,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西城,潞王麾下的一名将领,因贪生怕死,指挥失当,导致阵型混乱,同样被建奴的精锐抓住了机会!
缺口,如同瘟疫般,在三面城墙上同时出现!越来越多的八旗兵如嗜血的鲨鱼,涌上城头,与守军展开了最为残酷的巷战!
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向着更为悍勇、也更不畏死的后金军,缓缓倾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三面王旗,同时动了!
西城城楼之上,潞王朱常淓看着麾下将士在敌人的冲击下节节败退,那被撕开的缺口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疤,不断扩大。他那张曾经只懂风花雪月的脸上血色尽褪,眼中闪过恐惧,但更多的是被激发出的、属于宗室血脉的骄傲与决绝!
他没有拔剑冲杀,那非他所长。他只是猛地转身,从亲卫手中夺过一面巨大的牛皮战鼓和两根沉重的鼓槌!
他立于望楼最高处,于那箭矢横飞、炮火呼啸之中,亲自,擂响了战鼓!
“咚!咚!咚咚咚!”
鼓声沉闷,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不是敲在鼓面,而是狠狠地敲在了每一个正在后退、心生怯懦的士兵的心脏上!
他一边擂鼓,一边用嘶哑变调的声音,对着身边最后的预备队——他最为精锐的五百斯特吉亚亲卫,嘶声怒吼:
“桂王与唐王,皆在看着!本藩今日,便是死,也绝不堕了大明宗室的威名!”
“你们,是本王最后的亲军!为本王,为大明,将这些鞑子,给本王——杀——回——去!!”
那五百名如铁塔般的斯特吉亚勇士,听到主君那决死的鼓声与咆哮,眼中瞬间爆发出嗜血的红光!他们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不再拘泥阵型,只是挥舞着手中的巨斧,如同一股无可阻挡的灰色钢铁洪流,向着那道已然被撕开的缺口,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东城,唐王朱聿键早已杀红了眼!他看到了西城的鼓声,听到了潞王那嘶哑的咆哮!一股更为狂暴的怒火,与一丝不甘落后的骄傲,在他胸中轰然炸响!
他指着城下依旧源源不断涌上的建奴,对他麾下那支同样作为最后预备队的骁骑营与王府护卫,厉声下令:
“朱安的血,还未干!今日,便是为他复仇之日!”
“全军,随本王……不!为本王,将眼前之敌,尽数斩绝!!”
他没有擂鼓,他只是将那柄属于朱安的断剑,高高举起!
那数百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齐声怒吼,跟随着他们的主君,向着那片最为胶着的血肉磨盘,发起了又一轮更为惨烈的、义无反顾的冲击!
中路,桂王朱常瀛,则依旧是三人之中最为冷静者。
他看到了东西两翼的决死反扑,他知道,胜败在此一举。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对他身边那支自始至终都未曾动过的、甲胄最为精良也最为神秘的沙漠 卫士,下达了最简洁、也最冷酷的命令:
“左翼阵线已现溃势,命尔等立即填补缺口,稳住阵脚。”
“若有后退者,无论官阶,立斩不赦!”
那数百名如同雕像般的卫士,在听到命令之后,只是沉默地拔出腰间那造型奇特的弯月长刀,迈着整齐划一、不带丝毫感情的步伐,迎向了那股汹涌的赤潮。
正是在这三支作为最后预备队的、最为精锐的藩王亲军的决死冲击之下,那些好不容易才冲上城头的八旗精锐,终于在付出了同样惨重的代价之后,被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黄昏,当后金军吹响那充满了不甘与疲惫的鸣金号角时,安州城头已是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但,那三面残破的王旗,与那无数面同样残破的“明”字大旗,依旧在血色的夕阳下,顽强地飘扬着。
战斗结束后,三位亲王于那残破的、插满断箭的中央城楼之上再次会面。
他们三人皆是盔甲带血,满脸硝烟,疲惫不堪。唐王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潞王的嗓子已经彻底嘶哑;桂王的脸上也多了一道被流矢划破的浅浅血痕。
他们相视无言。许久,唐王朱聿键,这个最为骄狂的藩王,竟第一个对着桂王与潞王,深深地长揖及地。
“二位王爷,”他的声音沙哑,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诚,“今日,若非二位与本王同生共死,这安州城,怕是……已经破了。”
“本王,为昨日之鲁莽,向二位,谢罪。”
桂王与潞王,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在一夜之间便已脱胎换骨的同袍,眼中所有的隔阂与猜忌,皆已烟消云散。
桂王上前将他扶起,缓缓说道:“你我同为大明宗室,皆是镇守一方的藩王。今日,你我三人能在此地并肩死战,本王此生,无憾。”
三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