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唐王东征,如“烈火”,所过之处,尽为焦土;桂王东征,如“林山”,不动如山,侵掠如火。
那么,潞王朱常淓的“东征第三军团”,则更像是一场充满了意外、挣扎、与血腥的“浑水摸鱼”。
他那支由各种商船、武装海船、乃至几艘旧式福船拼凑而成的“舰队”,从江南松江港出发之后,便一路麻烦不断。这些船只,大小不一,速度各异,根本无法组成严整的队列。
航行至第七日,东海之上,风云突变。一场突如其来的猛烈风暴,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这支本就脆弱的舰队,狠狠地撕扯、蹂躏。巨浪滔天,一艘载满了粮草与数百名士兵的福船,在所有人的惊恐注视下,被一个浪头,直接拍得粉碎,瞬间便被漆黑的大海所吞噬,连一声像样的呼救,都未能发出。
其余的船只,也在风暴中,散落各处。
当风暴过去,朱常淓好不容易,才将失散的船队,重新收拢时,一个更致命的问题,摆在了他的面前——淡水与食物,因为管理不善与风暴中的损耗,出现了严重的短缺。
恐慌,开始在舰队中蔓延。那些被他用重金“聘请”来的、出身军户世家的将领们,为了争夺仅剩的补给,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甚至险些在船上,直接火并。
当这支磕磕绊绊、几乎散架的舰队,最终抵达朝鲜全罗道,在群山浦沿岸,开始登陆时,整个场面,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混乱。
所有的士兵,都如同饿疯了的野狗,双眼通红。他们不顾一切地冲下船,根本不理会任何军官的号令。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不是敌人,而是那些看起来能找到食物和淡水的、海边的渔村。
潞王朱常淓,早已被一个多月的航行,折磨得面无人色。他扶着船舷,吐得昏天黑地,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绝望的后悔。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选择这条充满了血与火的、他根本无法掌控的道路。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看着自己麾下,那些如同蝗虫过境般的士兵,在登陆之后,便立刻冲入周边的村庄,烧杀抢掠,哭喊声与狂笑声,响彻了整个海岸。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这支军队,在找到真正的敌人之前,便会因为内乱和无序,而彻底崩溃。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跨上战马,对他那支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核心力量,下达了命令。
“亲卫营!随我来!”
五百名装备着精良链甲、手持巨斧的斯特吉亚精锐亲卫骑兵,如同沉默的死神,簇拥着他们同样脸色惨白的王,在混乱的滩头上,来回奔驰。
“够了!!”朱常淓用沙哑的嗓子,对着一名正在抢夺一个朝鲜女人怀中米袋的千户,发出了怒吼,“我们的目标,是前面的群山城,是全罗道的首府全州!不是这些一穷二白的渔村!传我将令,所有部队,立刻向我靠拢!违令者,斩!”
他的呵斥,在巨大的混乱中,显得有些无力。
但幸运的是,朝鲜在南方的防御,比他想象的,还要脆弱。
当潞王,勉强整合了近万人的部队,向群山城进发时,他所遇到的,是一支由当地县令,临时拼凑起来的、不足两千人的“守军”。这些所谓的士兵,大多是临时被征召的农夫,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甚至还有人,拿着削尖的竹竿。
接下来的,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野兽对绵羊的、单方面的屠杀。
潞王麾下那些装备斯特吉亚装备的军士,在那些被收买的将领的带领下,甚至没有等待潞王的命令,便发出震天的战吼,如同一群嗜血的狼群,直接冲向了对面那可怜的、早已吓破了胆的阵线。
圆盾、飞斧、双手巨斧……这些充满了北地蛮荒风格的兵器,在人群中,掀起了一阵阵血雨腥风。
一名斯特吉亚冲击部队的勇士,一斧便将面前的朝鲜士兵,连人带盾,劈成了两半!温热的鲜血与内脏,溅了他一脸,他却毫不在意,反而发出了更为亢奋的咆哮,冲向下一个目标。
朝鲜守军的阵线,在一瞬间,便彻底崩溃。他们哭喊着,丢下武器,四散奔逃。但两条腿,又如何跑得过战马?潞王麾下的骑兵,发出阵阵怪叫,如同猎人驱赶猎物一般,肆意地追逐、砍杀着这些可怜的溃兵。
潞王朱常淓,甚至没有看清战斗是如何开始的,便发现,它已经结束了。
然而,更大的麻烦,随之而来。
胜利之后,他麾下的两名“博士”将领,为了争夺战利品——主要是那座小小的县城府库里的存粮,以及被俘虏的上百名朝鲜妇女——而再次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姓王的!这城,是老子的人先冲上来的!城里的东西,理当归我!”一名独眼龙将领,恶狠狠地说道。
“放你娘的屁!”另一名满脸横肉的将领,毫不相让,“若不是老子的人,在侧翼冲垮了他们的阵脚,你的人,能进得来?!”
双方的部下,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在城中,直接火并。
“住手!”
潞王朱常淓,看着眼前这荒诞而又丑陋的一幕,只觉得一股混杂着恶心与愤怒的火焰,直冲头顶。他知道,自己若再不拿出真正的威严,这支所谓的“军队”,便会彻底沦为一群不受控制的强盗。
他策马,冲到了两拨人马的中间。
他身后,那五百名沉默的、手持巨斧的亲卫骑兵,如同一片乌云,紧随而至,形成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在本王面前,你们想造反吗?!”潞王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指着那两名依旧在争吵的将领,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那名独眼龙将领,自恃兵多,竟还想顶嘴:“王爷,这城,是我们先打下来的,这战利品,您总得讲个先来后到……”
“很好。”
潞王打断了他。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了皇帝在京师时,那冰冷的、视人命如草芥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他必须,学会心狠。
他没有再犹豫,对他身旁的亲卫队长,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汉子,下达了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冷酷的命令。
“此人,名曰王虎,不听军令,顶撞主帅,意图哗变。”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给本王,拿下。就地,斩了!”
那名叫王虎的将领,甚至没反应过来。他身旁的数名亲卫骑士,便如同猛虎下山,瞬间将其扑倒在地。
“王爷饶命!王爷!我……”
“噗嗤!”
手起,斧落。一颗大好的人头,滚落在地,眼睛,还兀自不敢相信地,睁着。
整个场面,瞬间,死一般的寂d静。
所有骄横的士兵,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充满了恐惧的眼神,看着这位,他们一直以为是“软柿子”的风雅王爷。
朱常淓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胃里一阵翻涌,一股酸水,涌上喉头,差点当场吐出来。但他,强行,将那股呕吐感,又咽了回去。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挺直了腰杆,用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的声音,对所有人说道:
“从今天起,所有战利品,统一上缴,由本王,亲自再行分配。再有敢于私藏、争抢者,此人,便是下场!”
他知道,他那充满了琴棋书画的、安逸的人生,已经彻底结束了。
他在这片陌生的、充满了血腥的土地上,被迫,完成了一场,属于他自己的、残酷的“成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