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京城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等候在城外的各色人等井然有序地等着进城。人群中有一辆深夜便抵达,等候于此的骡车。
出示了身份文牒和路引,骡车驶入京城。走了有一会儿,骡车停了下来,一位小厮先行下车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骡车继续前行,拐过两条街,进入京城的“萃院街”,也是京城的内城所在地。这里是朝廷重臣聚居之地。
骡车在一座大宅前停下,宅门上的匾额写着四个字——【师学翁府】。
骡车绕过正门,来到侧门。一人从车上下来,敲门。开门的人一看到来人,惊讶极了,急忙把他引了进去。
【师学翁府】是两朝帝师翁老的府邸。先皇晚年纵情宠妃,听信谗言,弄得朝堂上下乌烟瘴气,家国动荡,民不聊生。
翁老力挽狂澜,辅佐当时的太子如今的永明帝,在虎视眈眈的其他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保住太子之位的永明帝在翁老和代老将军的帮助下,顺利登基。
之后,翁老退居京师国子监,为朝廷选拔人才,为皇帝分忧,忠义两全,也因此深得永明帝的信任。
翁老刚起身没多久,管家就来通禀蒋康宁来了,他大为震惊。他怎么不知道吏部有传召蒋康宁进京?
在外为官者无吏部或皇帝传召,不得私自入京,哪怕蒋康宁本身就是京城人士。翁老马上意识到蒋康宁这边定是有大事发生,他立刻去书房。
翁老来到书房刚刚坐定,蒋康宁就到了,身后管家带着家仆,提着四五个陶罐,还提着一个竹箱。
蒋康宁一进来,行大礼:“康宁拜见义父”。
翁老张口就问:“康宁,你这是出了何事?怎如此冒然进京?”
在官家带着仆从离开后,蒋康宁说:“义父,孩儿是有要事禀报,此事孩儿不放心交给旁人传信,故私自进京。”
蒋康宁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章程双手呈上。翁老慎重接过,让蒋康宁坐,并吩咐下人送早食过来。
蒋康宁几乎一夜没睡,看上去却格外精神。翁老见他气色不错,该不是出了什么坏事,便放心看了起来。
看了几行之后他惊讶地看了眼蒋康宁,神色间越发认真起来。下人们很快送来茶点吃食,蒋康宁也确实肚子饿了。
见义父显然没心思用饭,他也不拘束,自顾吃喝起来。不过煎茶他没碰,就喝了两盏清水。
待到蒋康宁吃喝完了,翁老还在品读,不时拍着桌子叫声“好,好极”。
蒋康宁叫人来把食盘收下去,又送上府内最好的甘泉水,从带来的一个竹箱内拿出一套茶具,又拿出一罐茶叶。
翁老看完,双眼炯炯有神地看向蒋康宁:“好,写得极好!康宁,你是如何想到的?那些可就是你这上面写的茶、酒?”
蒋康道点点头,说:“义父,孩儿惭愧,这些所想并不是出自孩儿。”
“嗯?怎么说?”
一早就前来拜访的翁老的人全部被管家拦在了外面,只说老爷有要事在办,无法见客。
翁老的书房内,茶香袅袅。品一口龙井,翁老再一次愉悦地眯了眯眼,感慨:“没想到一位农家子能有如此的眼界,为父倒是对他好奇了。”
蒋康宁道:“那邵云安确是个妙人。
他已与魏弘文那边的铺子有了来往,我告诉他魏弘文的身份,他却仍坚持把茶与酒的买卖交给兄长。
只说他认得我,不认得那侯爷之子,还口口声声说要我做他的靠山。”
翁老笑了几声:“此人不仅是个妙人,还是只小狐狸啊。”
“呵呵……”
翁老又品了口茶,问:“那酒,你也快给为父斟上一盏。”
蒋康宁无奈了:“义父,您还未早食。”
翁老眼睛一瞪:“那你还不快给为父叫吃的!”
蒋康宁赶紧让人送早食过来,又亲自重新给义父泡了茶。翁老看着那一罐罐茶叶是两眼放光,又万分可惜。太少,太少了。
匆匆用了早食,翁老让蒋康宁赶紧给他倒酒。在他用饭的时候,蒋康宁就先醒着酒了。
品了一口,翁老的眼睛就瞪圆了,看着那一个个装酒的陶罐就仿佛饿了许久的狼,看到一只只肥嫩的羊。
蒋康宁急忙说:“义父,孩儿只带了这两几罐酒进京,还要送去给皇上品鉴。”
“你怎么不多带些回来!”
蒋康宁再次无奈:“孩儿要全带回来,怕是一文钱也卖不出去了。义父,现在当以为皇上赚钱为主。孩儿保证,明年绝不让您缺了这茶和酒。”
“你说的!”
“孩儿说的。云安是孩儿的义弟,少了谁的酒和茶也少不了您的。
不过义父,您现在不能再饮了。这酒饮多了会上头,您还得帮孩儿面见皇上。孩儿这回可是私自进京。”
“再饮一盏,醉不了。放心,皇上不会治你的罪。这酒还是太少了。”
“……”
蒋康宁不想说他此时脑袋里浮现的出的人是岑老。
※
老帝师求见,刚下小朝的永明帝立刻宣召。大朝会,老帝师得在场;小朝会,通常都是永明帝宣召官员。
翁老两手,一手抱着一罐子茶叶,一手提着一小罐子的羊奶子酒,跟着通传的太监进入御书房。走在他后面的一个小太监,提着一个竹箱。
翁老进来后永明帝立刻赐座。翁老两朝帝师,永明帝能顺利登上帝位,翁老与代老将军是功不可没。
但两位老者却从不携恩自傲,在永明帝面前永远都是那个一心一意辅佐、支持他的忠臣。也因此,永明帝对翁老和代老将军最为信任。
翁老坐下后就让殿内的小太监去取专为皇上准备的山泉水,说要泡茶。
永明帝笑呵呵地看着翁老,示意太监快去,好奇地问:“朕看帝师今日的雅兴极高,是特地来与朕吃茶的吗?
还巧了,朕刚得了一些好茶饼,正要命人给帝师您送过去。”
翁老把手里的两个罐子放到案几上,卖关子:“皇上,老臣前来是请皇上您品茶的。老臣敢说,皇上的茶肯定没有臣的茶好喝。”
“哦?朕自认朕手中的乃我大燕最好的茶饼,难道帝师还有比朕更好的茶饼?”
这茶吃的是里面的东西,难不成这回要加些别的新鲜东西?永明帝也难得起了好奇心。
翁老笑道:“老臣这回啊,不仅有好茶,还有好酒。皇上勤于政事,偶尔也需闲适一番。自皇上您登基后,老臣倒是再未与皇上您一道畅饮过了。”
永明帝的眼里浮现一抹淡淡的怀念:“是啊。朕确实许久未曾与老帝师开怀畅饮过了。
既然老帝师您说您的茶与酒最好,那朕定要好好品一品。来人,朕今日有要事与帝师相商,无事不得搅扰。”
“是。”
蒋康宁等在宫外,以他的身份除非皇帝传召,否则他根本不够格面见皇上,即便他是翁老的义子。
蒋康宁突然进京,但凡对翁老和皇上关注的京官权贵很快就得到了消息。特别是蒋康宁进京后翁老很快就进了宫,自然更会惹人揣测这其中的深意。
时已过午,蒋康宁倒也不饿,来之前他就又吃了些东西,知道会等上许久。有义父出马,这一面皇上肯定会召见,就是不知会是何时。
邵云安希望他能拉皇上入伙,蒋康宁对此又何尝不是踌躇满志。若此事真能如他与邵云安展望的那样,那……
想到兄长,蒋康宁握了握拳头。县令不过是他为官的一块基石,总有一日,他会位极人臣!
“这位可是永修县县令蒋康宁,蒋县令?”
一位宫内侍从快步走过来,询问。
蒋康宁精神一震,行礼:“在下正是。”并把自己的身份文牒拿出来。
对方验过蒋康宁的文牒后交给他,说:“皇上召见,宣蒋县令入宫,随我来吧。”
“有劳。”
蒋康宁塞了一个荷包给对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侍从把蒋康宁带入宫门后走了一段路,把他交给了一位御前的太监。对方再次确认了蒋康宁的身份文牒没有问题,让蒋康宁跟他走。
御书房内,永明帝手捧着蒋康宁带回来的那本章程来回翻看,不时说几句“好,好”。
这本章程是蒋康宁在邵云安给他一股脑灌输完了之后,他花了好几日,用自己的间接,结合朝廷当前的困境与现实情况来写的。
要邵云安来说,他就是帮蒋康宁把门给踹开了一条缝,蒋康宁自己去大力推门,推开了一半。
接下去的一半,就看永明帝与朝官如何反应,是愿意继续去推门,还是把刚推开的这半扇门再给它关回去。
永明帝的面前有三个水晶杯。
一个水晶杯里飘着好看的葱绿茶叶;一个水晶杯里是紫红的羊奶子果酒;还有一个水晶杯里是完全舒展开的大朵皇菊。
三个杯子并排摆在一起,煞是好看。
永明帝脸上带着明显的满意,夸赞道:“老帝师,您有个好学生,好义子啊。这蒋康宁所思真是好极好极!”
翁老谦虚地说:“康宁确是我的学生中最聪慧的一位,也是一心为朝廷、为皇上所思。
老臣也不瞒皇上,这虽是康宁所思所写,却也同样是受了这位制茶、酿酒的农家子提点。
这农家子身世凄苦,其遭遇令康宁感同身受,康宁便认了他为异姓兄弟。两人也颇为投缘,受其影响,康宁才能有如此所思。”
以邵云安的身份,受到过多的关注,特别是受到皇帝的关注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会成为祸事。
所以蒋康宁直言他需要把这份功劳拿到自己的手上,邵云安也明白这一点,明白蒋康宁这么做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蒋康宁是半点没有隐瞒义父,翁老也赞成蒋康宁的做法。但蒋康宁的这份章程上的关键要点,又确实是出自邵云安。
为了避免日后可能会带来的某些麻烦,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最为妥当,翁老便在皇上面前提一嘴邵云安。
翁老把邵云安和王石井的事简单说了说,皇上便明白为何蒋康宁会看重那两位农家子了。他也确实没有过多关注邵云安的与众不同。
而对蒋康宁,永明帝这回是不吝赞赏。他也明白为何老帝师说他带来的茶更好了。这喝过了清茶,再品煎茶……味道过重了。
等到蒋康宁来到御书房,永明帝又详细询问了他关于如何以“新茶”为起点,充实国库,进而发展民生的构想。
永明帝很缺钱,国库没钱,他的私库里东西倒是挺多的,都是些瓶瓶罐罐。永明帝缺钱缺到他继位之后,甚至无钱修缮宫殿,缺到他的私库都快比他的脸干净了。
要问永明帝眼不眼馋恒远侯府的富裕,那答案绝对是肯定的。但他也只能眼馋,不能把人家抄家。为此,永明帝每次看到朝堂上只会争权夺利,不会真正为他分忧的朝臣就窝火。
每次户部跟他哭穷,说哪哪哪都需要银子时,永明帝就恨不得把户部上下都踢到护城河里去。现在,终于有人愿意真正为他分忧,更是提出了目前看来比较可行的办法!
心情大好的永明帝午膳都多吃了两碗饭,完全忘了蒋康宁还在外头受冻挨饿呢。
等到永明帝想起来蒋康宁,这一场君臣会面却是持续到宫门下钥前。心情大好的永明帝甚至赐蒋康宁陪(晚)膳。
永明帝对蒋康宁极为满意,翁老也是脸上有光。宫门下钥前,翁老与蒋康宁才离开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