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青石板上的初见
午后的阳光把小镇的石板路晒得发烫,却又被两旁老槐树的浓荫割成碎金。当啊玉一行人拖着行李箱踏上镇口那座石拱桥时,桥洞下正有几只白鸭扑棱着翅膀钻过,水面荡开的涟漪里,倒映着他们被旅途晒得微黑的脸庞。最先注意到他们的是桥边卖麦芽糖的老婆婆,竹制拨浪鼓\"咚咚\"响了两声,她眯着眼朝这边望,皱巴巴的嘴角先弯成了月牙:\"是城里来的客人吧?快歇歇,日头毒呢。\"
话音未落,旁边茶摊的老板已经拎着粗陶茶壶走过来,几个蓝边粗瓷碗在他胳膊上摞得稳稳当当。\"刚到镇上?先喝碗凉茶解解暑。\"深褐色的茶水带着薄荷的清冽,还没入口,鼻尖就先浸满了草木香。啊玉连忙道谢,掏钱包时却被老板摆摆手挡了回来:\"在咱这儿,头回上门的客人哪有掏钱的道理?\"
这时巷口传来木屐叩击石板的声响,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姑娘攥着把野雏菊跑过来,花朵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水。她仰着晒得红扑扑的脸蛋,把花塞进离她最近的阿芳手里,又害羞地躲到石墙后面,只露出半只眼睛偷瞄。阿芳低头看那束带着泥土气息的野花,花瓣上还停着一只细小的瓢虫,忽然就想起了童年时外婆家后院的模样。
二、白发老者的拐杖
就在众人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热络弄得有些手足无措时,巷子里传来苍老却洪亮的声音:\"让让,让让,给老树根让条道儿!\"人群自动分开条缝隙,只见一位白发老者拄着根雕成竹节模样的拐杖走来。他头戴靛蓝土布帽,青布褂子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最惹眼的是下巴那把银白的山羊胡,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我姓陈,大伙儿都喊我陈老头,或者直接叫'老树根'。\"老者把拐杖在地上顿了顿,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看你们背着相机,拎着大箱子,准是来玩的。不嫌弃的话,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们领领路?\"他说话时,身后已经围拢了七八个端着簸箕、拿着针线笸箩的居民,有人递来刚摘的李子,有人往阿芳手里塞了把晒干的艾草,说是能驱蚊。
阿明忍不住低声问啊玉:\"这大爷看着跟说书的似的,靠谱吗?\"话音未落,陈老头忽然转头,耳朵尖得像能听见风里的细语:\"小伙子,别瞧我老,这镇子从东头的歪脖子树到西头的土地庙,哪块砖哪棵草我不清楚?当年我爷爷的爷爷,就是靠着给过路人指路,才娶上我奶奶的。\"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先前的拘谨顿时散了大半。
三、砖墙里的光阴故事
陈老头的拐杖敲在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给时光打拍子。他领着众人拐进一条窄巷,两侧的砖墙斑驳陆离,有的地方能看见里面掺杂的贝壳和碎瓷片。\"瞧见这墙没?\"老者用拐杖指着一块颜色偏深的墙砖,\"民国二十三年下大雨,墙塌了半截,镇东头的石匠王大爷连夜砌墙,把他娶亲时攒下的碎银子嵌了两块进去,说是'镇墙'。\"
他伸手抚摸着墙面,指尖划过凹凸的纹路:\"现在摸这儿,还能感觉到凉丝丝的。王大爷后来生了五个儿子,个个都成了手艺人,有人说是这银子沾了喜气。\"阿芳忍不住也伸手去摸,粗糙的砖面下似乎真有微弱的凉意,像某种遥远的温度穿越了岁月。
走到巷子尽头,是座带雕花门楼的老宅,门口蹲着一对被磨得光滑的石狮子。陈老头让大家抬头看门楣上的匾额,褪色的青石板上刻着\"积善堂\"三个字。\"这是清朝道光年间的举人李老先生的宅子。\"老者的声音放轻了些,\"当年闹饥荒,李举人打开粮仓施粥,自己家却顿顿喝稀粥。有天夜里,来了只受伤的白鹭撞在他窗上,后来就赖在他家池塘不走了。\"
他指着院内那棵两人合抱的石榴树:\"你们看这树,说是白鹭衔来的种子。每年结果时,总有一两个石榴长得像白鹭的脑袋。\"正说着,屋里走出位穿蓝布衫的老妇人,手里端着一簸箕刚洗的桑葚:\"陈大哥又在给客人讲古呢?快尝尝,自家树上结的。\"紫黑的桑葚在竹簸箕里闪着光,咬开时甜汁四溅,染得嘴唇都发紫。
四、井台边的岁月回声
绕过老宅,便是小镇的中心——那口闻名乡里的\"月牙井\"。井台由整块青石板凿成,边缘被百年的绳索磨出了深深的凹槽。陈老头让大家轮流趴在井边看,水面倒映着天光云影,果然像一弯新月。\"这井有故事哩。\"老者蹲下身,用拐杖指着井壁上一个模糊的刻痕,\"看见没?这是抗战时期留下的子弹印。\"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那年鬼子进了镇,要把井填了。镇西头的铁匠周大叔夜里偷偷跑来,把自家打菜刀的铁砧沉进了井里,说是'镇住井水,不让鬼子玷污'。后来鬼子走了,大家捞铁砧时,发现井壁多了这道印子,都说是铁砧显灵,子弹打偏了。\"
这时有个扎围裙的妇人来打水,看见众人便笑着打招呼:\"陈伯又在讲井的故事啦?我家小子总说,这井水里有铁砧的味道。\"她熟练地放下木桶,提上来时桶里晃着碎银般的水光。陈老头接过水桶,先舀了一瓢递给阿明:\"尝尝,凉沁心脾呢。\"阿明犹豫着喝了一口,果然甘甜清冽,带着淡淡的矿物质味,像是把整个夏天的燥热都冲散了。
五、祠堂里的前世今生
日头偏西时,陈老头领着大家来到镇东头的祠堂。祠堂门口的石阶被磨得发亮,屋檐下挂着几串干辣椒和玉米。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陈年木料和香火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正中央供奉着镇民的先祖牌位,两侧的墙上绘着褪色的壁画。
\"这壁画是光绪年间的画师画的。\"陈老头用拐杖指着右侧壁画上一个挑担子的人,\"看见没?这人是咱镇的老祖宗,当年从山西逃难来,挑着一副空担子,最后却在这儿扎了根。\"他的目光在壁画上缓缓移动,\"你们看他担子上挂的斗笠,跟我爷爷当年戴的一个样。\"
阿玉注意到墙角放着一个破旧的藤箱,箱盖上刻着模糊的花纹。\"那是民国时期镇里的邮差用的箱子。\"陈老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老邮差走了三十年,箱子还在这儿。现在逢年过节,镇上的娃娃们会往里面塞纸条,写着自己的心愿。\"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打开箱盖,里面果然塞满了五颜六色的纸条,有些已经泛黄发脆。
六、暮色中的归巢鸟
夕阳把小镇染成蜜糖色时,陈老头的导游也接近了尾声。他领着大家走到镇口的老槐树下,树上的蝉鸣不知何时已换成了归巢的鸟鸣。\"就送到这儿吧。\"老者擦了擦额头的汗,山羊胡在晚风里轻轻飘动,\"你们要是还想听故事,明儿一早来井台边找我,我接着给你们讲西山上的狐狸洞。\"
阿芳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袋城里买的糖果:\"陈大爷,谢谢您今天带我们玩。\"老者却摆摆手:\"谢啥,你们来,就是给这老镇子添了人气。\"这时那个送野雏菊的小姑娘又跑来了,手里多了个用草编的蝈蝈笼子,怯生生地递给啊玉。
看着众人走进客栈的背影,陈老头拄着拐杖在槐树下站了很久。夕阳的余晖落在他银白的发须上,像是镀了层金边。旁边卖麦芽糖的老婆婆摇着拨浪鼓过来:\"老树根,今儿又说了不少话吧?\"老者笑了笑,抬头看树上渐渐安静的鸟窝:\"跟年轻人说话,心里痛快。你瞧,这镇子就像棵老树,得有新叶子长出来,才热闹。\"
客栈的窗户里透出暖黄的灯光,啊玉一行人围坐在桌前,桌上摆着刚从集市买来的菱角和莲蓬。阿明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忽然说:\"你们发现没?陈大爷讲故事的时候,眼睛里亮得很,跟那口井里的水似的。\"大家都笑了起来,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小镇入夜后轻柔的呼吸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悄悄漫进每个人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