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突突\"地启动,驶出车站。铁柱把着方向盘,时不时回头跟方稷说话:\"方老师,按您说的,试验田的对照区都设好了。县里西北角咱们自己种的那块地,我们故意断了三天水...\"
风迎面吹来,泥土的清香。方稷放松地靠在棉被上,发现这\"宝驹\"确实稳当。
三轮车转过一个弯,驶上乡间土路。方稷看见几个老熟人正凑在一起聊天,有人认出了他们,远远地挥手打招呼。
方稷会心一笑,正想说话,三轮车突然一个急刹。只见路中间窜出几只绒毛未褪的小鸭子,摇摇摆摆地横穿小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慌慌张张追在后面,脸蛋涨得通红。
\"慢点儿!\"铁柱跳下车,大手一捞就把几只小鸭子拢在怀里,\"二丫,你家的'水军'又越狱啊?\"
小姑娘接过鸭子,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方稷:\"水果糖!\"
方稷忍俊不禁,从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来,给。\"
方稷有时候会血糖低,所以兜里铁柱总是会给备上几块水果糖,村里的孩子现在看见方稷就喊水果糖,方稷也愿意把糖拿出来给孩子们吃,铁柱则会默默给方稷把糖补上。
二丫欢天喜地地跑了。铁柱重新骑起来三轮车,笑着摇头:\"方老师,您现在可是咱们这儿孩子们的'发糖大使'了。\"
夕阳西沉,三轮车的影子在土路上越拉越长。方稷望着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突然觉得胸口那股郁结之气消散了不少。
\"铁柱,\"方稷拍了拍驾驶座靠背,\"明天咱们开个会,讨论一下这些日子和老乡们沟通时遇到的问题。高老说得对,科研要落地,得先学会说'农家话'。\"
铁柱重重点头,骑过最后一道坡。农技站的红砖房已经遥遥在望。
晚饭后,农技站的会议室里,煤油灯将几个晃动的人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方稷坐在长桌一端,面前摊开着笔记本,钢笔尖在纸上轻轻点着。
\"咱们开始吧。\"方稷环视众人,\"今天主要总结这半年来与老乡们打交道的经验,为部里汇报做准备。\"
孙兴华立刻翻开崭新的记录本,钢笔吸饱了墨水。张铁柱搓了搓手上的老茧,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那上面记满了田间地头的对话片段。
张铁柱抢着说,\"上次老乡家反复施肥烧了根,老孙说要乡亲们夫妻都来听,还要都按手印才给农药,方老师说太劳民了,宣传和警示的效果还不一定好,让我去村口和婶子们聊天,把这事说了,没两天村里就都传开了,大家乐意听还记住了不能反复施肥,这就是方老师要说的经验对吗?\"
方稷点点头,表示认可。
大家一看方稷认可,就按着这个方向讨论。
\"做给老乡看,\"方稷的粉笔敲在黑板上,\"带着老乡干,教会老乡算。这就是我们半年来最宝贵的经验。\"
孙兴华的钢笔尖顿在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他忽然意识到,这简单的十五个字,凝聚了多少个日夜的田间奔走。
讨论持续到后半夜。
煤油灯\"噼啪\"响了一声。方稷翻开新的一页,开始撰写汇报稿。这一次,他下笔如有神:
[汇报稿正文从这里开始...]
孙兴华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面汤:\"方老师,您吃点夜宵再写吧,晚上我看您吃的太少了。\"
方稷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好,谢谢,先放那儿吧,我把这段写完。\"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稿纸上,\"这次汇报太重要了,得让部里真正理解我们是怎么把技术送到田间地头的。\"
孙兴华放下碗,忍不住瞥了眼演讲稿的标题:《把论文写在麦穗上,农业技术推广的\"方言\"转换》。他注意到方稷特意用红笔标出的几个段落:
\"......技术推广不是单向灌输,而是双向学习。当我们学会舍弃高大上的专业术语,当乡亲们不再漏出疑惑的神情,就是最好的验收标准......\"
窗外传来几声犬吠。孙兴华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看见张铁柱还在院里的石磨旁整理明天要用的种子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铁柱也还没休息?\"方稷头也不抬地问。
\"嗯,他在核对各村的种子分配。\"孙兴华走回桌前,\"方老师,您这段写得真好。\"他指着稿纸上的一段话:
\"不光要用乡亲们听得懂的话语去沟通,更要用他们能够接受的宣传方式,反复灌输正确的育种知识。\"
方稷笑了笑,钢笔在墨水瓶里蘸了蘸:\"这都是跟你们学的。尤其是铁柱,村里人没人不爱和他聊两句,在他身上真是有沟通有术!\"
夜渐深,煤油灯添了第三次油。方稷的演讲稿渐渐成型,字迹却越来越潦草。孙兴华注意到他的左手不时按揉右腕,连忙找出个热水袋,悄悄灌上热水递过去。
\"谢谢。\"方稷把热水袋垫在手腕下,继续奋笔疾书。稿纸翻到最后一页,他的笔尖突然停住了。孙兴华凑过去,看见上面写着:
\"......最终,我们团队总结出'技术推广经验':做给老乡看,带着老乡干,教会老乡算......\"
\"好!\"孙兴华忍不住拍了下桌子,随即又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这个总结太到位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方稷终于搁下笔。他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发现孙兴华已经在长椅上睡着了,方稷也没注意,心中愧疚,自己应该提醒兴华赶快去睡觉的。
方稷轻手轻脚地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轻轻盖在孙兴华身上。年轻人睡得正熟,眼镜歪在一边,手里还攥着支没盖帽的钢笔。
窗外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张铁柱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看见这情景立刻放轻了脚步用口型小小声说:\"方老师,您一宿没睡?\"
方稷点点头,示意去外面说,走出屋子也怕声音太大吵醒孙兴华,还是声音很小的说,\"刚写完。\"方稷指了指桌上厚厚一沓稿纸,声音沙哑,\"兴华陪我一直讨论,我写东西也没注意他什么时候撑不住的。\"
铁柱把热水盆放在地上,拧了条热毛巾递给方稷:\"擦把脸吧,我煮了粥,您喝点再休息。\"他瞥了眼熟睡的孙兴华,压低声音,\"这小子昨晚咱们讨论完他就核对账目,没想到又跑来陪您熬夜...\"
方稷擦脸的手顿了一下。热毛巾的蒸汽熏得他眼眶发酸,不只是因为疲惫。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这么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