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节度使府西苑,灯火通明,丝竹悠扬。一场看似宾主尽欢的夜宴正酣。李倚高踞主位,蟒袍玉带,面带温和笑意,频频举杯。
下首左右,扶风镇遏使王大敏、麟游镇遏使常彦滨正襟危坐,脸上堆着略显僵硬的恭敬笑容,身后各侍立着数名按刀而立的剽悍亲兵,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席间觥筹交错,舞姬翩跹,一派和乐融融景象,唯有那隐隐弥漫的紧张气息,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王将军,常将军,”李倚放下酒杯,笑容可掬,声音清朗,“二位不辞辛劳,亲赴凤翔禀报军情,共商剿匪移防大计,实乃我凤翔军务之幸!来,本王再敬二位一杯,以表谢忱!”
王大敏、常彦滨连忙举杯起身:“不敢当!不敢当!副元帅言重了!此乃末将等分内之责!” 两人仰头饮尽,酒液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中的忐忑。
他们已在凤翔城被“款待”了三日,每次求见李倚商讨移防具体事宜,都被其参军李振以“副元帅军务繁忙”、“尚需详议”等托词搪塞过去。
他们带来的亲兵被“安置”在别院,美其名曰“妥善照料”,实则形同软禁。
而来自扶风、麟游的零星消息,更是让他们心惊肉跳——凤翔军正大举开进二镇!接管城防!清点府库!推行保甲!他们的根基,正在被无声地肢解、吞噬!
“副元帅,”王大敏放下酒杯,强压着心头的焦灼,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关于抽调精锐,移防之事,末将等已考虑过。此二事的确重要。
然…所需粮秣、军械、营房等,缺口甚大,非短时期所能备齐。不知…能否宽限些时日?也好让末将等从容调度,不负副元帅重托?” 他试图抓住“困难”这个由头拖延。
常彦滨也连忙附和:“是啊,副元帅!还有那肃清匪患、推行保甲之事,涉及军民户籍、钱粮摊派,千头万绪,亦需时日梳理。
末将等恳请副元帅,容我等返回镇所,亲自督办,必能加快进度!” 他们终于忍不住,提出了返回的要求。再拖下去,老巢就真的没了!
李倚闻言,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并未直接回答,反而侧首看向侍立一旁的李振:“兴绪,王将军、常将军所言困难,确也实在。本王让你准备的‘薄礼’,可曾备好?权当是对二位将军移防辛苦的一点补偿。”
李振会意,躬身应道:“回禀大王,早已备妥。” 他轻轻击掌。
厅堂侧门应声而开。两名健仆抬着一个沉重的红木大箱走了进来,将箱子放在王大敏、常彦斌席前的地上。
箱子打开,珠光宝气顿时溢满厅堂!里面整整齐齐堆放着各式金银珠宝!其价值足以让任何武将心动!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李倚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移防所需军资,二位将军不必忧心。
本王既为副元帅,统辖凤翔陇右军务,自当一体承担。粮秣军械,凤翔府库敞开供应!至于营房修筑,本王已调派工匠民夫,不日即可开赴安戎关。
二位将军只需安心整顿部伍,依令移防即可。至于返回督办剿匪保甲…” 李倚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二位将军劳苦功高,岂能再为琐事奔波?
本王已另遣干员,持副元帅令与本王手谕,前往扶风、麟游,协助刘弘、张琰二位监军办理。二位将军…就安心留在凤翔,与本王共商剿灭悍匪、为薛少保雪恨之大计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王大敏和常彦滨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李倚这话,哪里是送礼补偿?分明是彻底撕下了伪装!用这箱珠宝买断他们的兵权!用“代为操办”彻底堵死了他们返回老巢的路!他们被软禁了!被囚禁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了!
“副元帅!”常彦滨猛地站起,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变了调,“末将等乃神策军镇遏使!受命于天子,听令于杨公!
并非大王私属!移防整军,自有章程!岂能由他人越俎代庖!末将等必须返回镇所!否则…军心必乱!恐生变故!” 他情急之下,搬出了天子,更抬出了杨复恭!
王大敏也豁然起身,手已按在了腰间刀柄之上,他身后的亲兵也瞬间绷紧了身体,手按刀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副元帅!末将等敬你是亲王,是副元帅!
但如此行事,岂非强夺兵权,囚禁朝廷命官?!请副元帅三思!放末将等离去!否则…末将等唯有冒死…闯出此门!” 他眼中已露凶光,困兽犹斗!
厅堂内的丝竹声早已停止,舞姬们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角落。乐师们也僵在原地。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烛火噼啪燃烧的声音。
面对这近乎撕破脸的威胁,李倚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缓缓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王大敏和常彦滨,声音不高,却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二人心头:
“放你们离去?让你们回去…召集旧部,抗拒军令,勾结匪类,再酿成薛少保般的血案吗?!
本王奉旨节制凤翔陇右军务,整饬防务,肃清匪患,保境安民!尔等身为下属将领,不思遵令报国,反而推三阻四,抗命不遵!
如今更敢在本王节府之内,拔刀相向,口出狂言!此等行径,与谋逆何异?!”
“来人!”李倚猛地一拍桌案!
“在!”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从厅堂四面八方响起!厚重的帷幕瞬间被掀开,早已埋伏在外的几十名全副武装、杀气腾腾的亲卫如潮水般涌入!
雪亮的刀锋瞬间将王大敏、常彦滨及其身后的亲兵团团围住!弓弩上弦的“咯吱”声令人头皮发麻!
“王大敏、常彦滨!抗命不遵,咆哮节堂,意欲行刺本王!罪在不赦!”李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给本王拿下!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待查明其勾结匪类、祸乱地方之罪,明正典刑!”
“遵命!”亲卫齐声怒吼,如狼似虎般扑上!
“李倚!你敢——!”王大敏目眦欲裂,拔刀欲拼,却被数杆长枪同时架住脖颈!冰冷的枪尖刺破皮肤,鲜血瞬间渗出!他身后的亲兵也刚一动,便被更多的刀枪逼住,动弹不得!
“我们是神策军!我们是天子亲军!杨公不会放过你的!”常彦滨绝望地嘶吼着,如同濒死的野兽,却无法阻挡自己被如铁钳般的大手反剪双臂,粗暴地拖拽下去!
他们的咆哮和诅咒,迅速消失在通往大牢的幽暗甬道深处。
鸿门宴毕,困兽入笼。扶风、麟游二镇的最后一缕抵抗意志,随着他们的镇遏使被囚入大牢,彻底烟消云散。
而远在长安的杨复恭,此刻收到的,只有两份来自二镇监军、充满惊恐与绝望的求救密报,以及一份来自凤翔副元帅李倚,措辞恭谨却字字如刀的“平乱捷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