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元帅府的抽调令和肃清匪患的檄文,如同两道冰冷的铁枷,狠狠砸在扶风、麟游二镇镇遏使的案头。
烛火摇曳,映照着扶风镇遏使王大敏、麟游镇遏使常彦滨以及两位脸色煞白的神策军监军——扶风监军刘弘、麟游监军张琰那惊怒交加的面容。
“抽调精锐,合编为‘凤翔行营神策先锋军’,移防安戎关?”王大敏死死攥着那盖着副元帅大印的军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这是要我们的命!把我们调离根基之地,让他的凤翔军来占我们的地盘!什么整饬防务?狗屁!这是明抢!”
常彦滨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杯盏乱跳:“还有这‘保甲连坐’、‘严查奸宄’!追查薛知筹血案?说得冠冕堂皇!这是要把我们二镇的军民都拴在他李倚的裤腰带上!
往后我们的人、我们的粮、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得看他凤翔节度使府的脸色!这跟吞并有什么区别?!”
“两位将军息怒!息怒啊!” 扶风监军刘弘尖细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慌,他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睦王…不,李副元帅圣眷正隆!
刚加了太尉、侍中,又掌着副元帅的大印!他这军令…名分上挑不出大错!我们若公然抗命,便是违抗军令,形同叛逆!这…这罪名可就大了!”
麟游监军张琰更是面无人色,他深知宫闱斗争的残酷:“刘监军说得是!杨公…杨公远在长安,鞭长莫及!李倚刚刚击败了李茂贞,又平定了陇州,兵势正盛。
我们若硬顶,李倚那厮正好借‘抗命谋乱’之名,发兵来攻!届时…我们这点人马,如何抵挡他凤翔虎狼之师?”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在场四人的心脏。
王大敏和常彦滨早年是悍将不假,但多年的安稳生活早让两人不复当年之勇,这些年仗着宦官的庇护更是顺风顺水,更是已经忘记了战场的模样。
如今面对李倚这裹挟着朝廷大义(副元帅名分)、占据地理优势(二镇被凤翔包围)、更有着强大兵力的组合拳,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
硬抗,死路一条!可若乖乖听命抽调精锐,交出地盘,他们便成了无根之萍,任人宰割!
“难道…难道就任他宰割?!”王大敏不甘地低吼,眼中布满血丝。
“不!”常彦滨眼中闪过一丝困兽犹斗的狠厉,“我们还有杨公!还有朝廷!”
刘弘和张琰对视一眼,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立刻八百里加急,将李倚的军令和檄文抄送长安,呈报杨公!请杨公务必在朝堂上向圣上施压!
痛陈李倚假公济私、借机吞并神策军外镇、图谋不轨之罪!只要圣上下旨申斥,甚至收回李倚的部分权柄,咱们就有转圜余地!”
“光靠杨公在朝堂施压恐怕还不够快!”王大敏咬着牙,补充道,“李倚这厮动作太快!我们必须双管齐下!” 他看向常彦滨,“常都将,你我二人,即刻点选最精锐的亲兵卫队,亲自…去一趟凤翔节度使府!”
“什么?去凤翔?那不是自投罗网?”张琰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是自投罗网,也是…以退为进!”王大敏眼中闪烁着狡黠而无奈的光芒,“我们打着‘奉令听候点验部署防务、共商剿匪大计’的旗号去!
姿态放低点!李倚不是要名分吗?我们就给他名分!他不是要剿匪吗?我们就跟他汇报‘匪情’!把水搅浑!拖!”
常彦滨瞬间明白了:“不错!我们亲自去,他李倚碍于朝廷体面,明面上绝不敢动我们!只要拖住他,拖到杨公在长安发力!拖到朝廷的旨意下来!
我们就有救了!而且我们不在镇上,他李倚若敢强行派兵接管,那便是趁主官不在、欺凌神策军,这名声…他也得掂量掂量!”
这是绝境中能想到的唯一喘息之策:一面寄希望于杨复恭在长安的权势翻盘,一面用自身为质,去凤翔府上演一出“恭顺汇报”的戏码,拖延时间,混淆视听。
“好!就这么办!” 刘弘和张琰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两位将军速去!务必小心!镇上的事…我们两个监军,定会稳住局面,等将军和杨公的好消息!”
他们心中却打定主意,一旦风头不对,立刻收拾细软跑路。
翌日,扶风、麟游两镇城门洞开。王大敏、常彦滨各自带着百余最心腹、最剽悍的亲兵卫队,打起“奉副元帅令,赴凤翔府汇报军情”的旗号,心事重重却又强作镇定地踏上了通往凤翔城的路。
他们寄望于自己的“恭顺”姿态能麻痹李倚,拖到长安的转机。
凤翔节度使府内,李倚听着李振的禀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亲自来了?还打着‘汇报军情’的旗号?倒是打得好算盘,想玩金蝉脱壳、拖延时间?”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扶风、麟游的位置轻轻一点,“可惜啊,他们离巢之日,便是根基倾覆之时!”
李振躬身,脸上是成竹在胸的从容:“大王英明。他们这一走,二镇群龙无首,正是接收良机。其亲兵精锐尽出,留守者更是人心惶惶。
我凤翔大军,可‘奉副元帅移防令’与‘肃清匪患保境安民’之檄文,名正言顺,兵不血刃,开进扶风、麟游!接管城防,清点府库,登记丁册,推行保甲!”
“至于王大敏、常彦滨…” 李振眼中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大王不妨以礼相待,将他们‘请’入府中,‘盛情款待’。
言副元帅感念二位将军深明大义,亲来禀报,定要好好‘商议’剿匪移防之‘细节’!拖!把他们牢牢‘留’在凤翔城!
待二镇彻底易手,木已成舟,他们纵有通天本事,也无力回天!那时,是杀是放,是囚是贬,不过大王翻掌之间。”
“好!”李倚大笑,眼中寒芒闪烁,“传令:
一、命扶风、麟游周边凤翔军,即刻开拔,进驻二镇!接收城防,清点府库,登记军民,推行保甲!有敢阻拦者,以‘抗命助匪’论处!
二、待王、常二位‘贵客’抵达,开中门,‘礼’迎入府!安置于西苑精舍,派‘得力’人手‘护卫周全’,无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擅离!本王要亲自与他们…‘共商大计’!”
“再,给长安杨军容的‘奏报’,想必已在路上了吧?”李倚嘴角噙着冷笑,“本王倒要看看,等他的‘援手’到了长安,本王的凤翔军,是不是已经帮他把扶风、麟游的‘匪患’…彻底肃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