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官靴碾过青砖上零落的石榴花瓣时,贾悦已挽着薛宝钗转过垂花门。
夜风卷起她月白裙裾下未燃尽的硝石碎屑,在灯笼光晕里炸开几点幽蓝火星。
\"这太湖石取自姑苏寒山寺旧址,纹路间藏着十八罗汉相。\"贾悦指尖拂过假山缝隙里未清理的泥垢,借着广袖遮掩将鎏金钥匙塞给身后洒扫的婆子,\"等栽上红梅,落雪时节便如佛经里说的'天雨曼陀罗'。\"
李纨的佛珠突然断了线,檀木珠子滚落在未铺齐的鹅卵石小径上。
贾悦弯腰去拾,恰巧避开探春伸来的缠枝银钗,那钗尾险些勾破她新换的藕荷色云肩。
\"三姐姐当心。\"贾悦将佛珠递还时,袖中暗藏的银剪已挑断探春腰间禁步丝绦。
鎏金铃铛坠入蔷薇丛的刹那,王熙凤的胭脂红洒金裙摆已扫过月洞门。
\"五丫头倒是比造园匠更懂叠山理水。\"凤姐丹蔻划过半悬在竹架上的茜纱窗,指甲缝里还沾着对牌册的朱砂印泥,\"只是这'祥瑞之兆'怎的连地砖都未铺齐?\"
贾悦望着西南角影影绰绰的蛇形流萤,突然折下支未开败的玉簪花:\"二嫂子瞧这花茎,十二节正合十二时辰。\"她将花枝斜插进裂了缝的蟠螭纹石雕,\"待卯时露水浸润,花苞绽开时便能遮住瑕疵。\"
宾客中忽有人击掌赞叹:\"移花接木,倒是暗合'藏拙'的雅趣!\"贾悦顺势将茶盏递给小厮,盏底压着的铜钱正指向待布置的东南花圃。
八个粗使丫鬟立即捧着金盏菊悄声移动,转眼将裸露的黄土掩成锦绣纹样。
探春攥着断了的禁步丝绦,突然指着未刷漆的游廊立柱:\"五妹妹不是说今夜能看到'十八罗汉'?
怎的连彩画都......\"
\"三姑娘有所不知。\"薛宝钗腕间红麝串突然缠上立柱裂纹,\"这叫做'留白',前儿南安太妃府上的画师还说,要等漆面自然皲裂才显古意。\"她葱指抚过荷包里的图纸褶皱,笑容比廊下宫灯更晃眼。
平儿适时递上缠着硝石纸的灯笼,火光将未完工的榫卯结构映成玲珑剔透的冰裂纹。
贾悦借着调整灯罩的动作,将最后半片硝石纸弹进荷花缸。
水面炸开的蓝光惊起两只白鹭,正巧掠过假山缺了角的洞天福地石。
\"好个'寒塘渡鹤影'!\"沈墨的清朗嗓音自芭蕉叶后传来时,他手中狼毫已就着未干的墨迹,在空白匾额上题下\"枕霞阁\"三字。
王熙凤眼角瞥见那与贾政如出一辙的笔锋,戴戒指的手指终于松开攥了半宿的对牌册。
更漏声穿过未钉牢的窗棂时,贾悦已引着宾客转到桂花林。
二十四个小厮突然从暗处抬出雕花屏风,将堆着杂物的角落围成别有洞天。
薛宝钗抚过屏风上未描金的并蒂莲,忽然嗅到贾悦袖口残留的火硝气息。
\"五妹妹今日倒像戏文里的诸葛孔明。\"她将鎏金钥匙塞回贾悦掌心时,指甲故意划过钥匙齿间沾着的朱砂,\"空城计唱得这般周全,不知棋盘下可藏得住东风?\"
贾悦正待开口,忽见李纨的素色裙角扫过假山后的暗门。
那门闩上新鲜的划痕,恰与她晨时在登记册见到的对牌数目暗合。
夜风卷起满地落花,她忽然想起那半片硝石纸本该出现在明日祭祀的炮仗里。
戌时的更鼓撞碎桂香时,贾悦腕间的翡翠镯子正巧卡在描金食盒的铜扣上。
她望着最后一顶青绸轿子转过影壁,指尖还残留着鎏金钥匙齿痕硌出的红印。
薛宝钗的红麝串突然压在她手背,凉得像井水湃过的荔枝。\"五妹妹这出借东风,倒把太虚幻境搬进园子里了。\"宝钗用帕子拭去贾悦鬓角沾的硝石粉,指腹却在她耳后停驻片刻——那里有块被火燎卷的碎发。
\"宝姐姐说笑呢。\"贾悦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退后半步,袖中银剪已挑开食盒暗格。
半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滚出来,正是探春晨起往小厨房要的式样。
她余光瞥见李纨的素色裙裾正扫过游廊转角,那处青砖缝里还嵌着半枚檀木佛珠。
凤姐扶着平儿过来时,金丝八宝攒珠髻上多了支点翠凤钗。\"五丫头且去歇着。\"她将温着的杏仁茶推过来,戒指上鸽血宝石映着账簿新添的墨迹,\"老太太房里的琉璃盏...\"
话未说完,东边夹道突然传来瓷片迸裂声。
贾悦腕间的翡翠镯子撞上青瓷茶盏,溅出的茶汤在石桌上洇出朵墨梅。
她看见王善保家的攥着半截金丝楠木托盘,漆面还沾着未干的雄黄酒——那本该出现在明日午时的祭祖礼单上。
\"姑娘!\"坠儿提着灯笼从月洞门跑来,裙角沾着库房特有的樟脑味,\"家宴要用的梨花白...\"她突然噤声,因为薛宝钗的鎏金护甲正划过她腕间新添的淤青。
贾悦霍然起身,茶盏里未饮尽的杏仁茶晃出细碎涟漪。
桂花林暗处的雕花屏风突然被夜风掀动,露出半截缠着硝石纸的炮仗引线。
她望见沈墨题字的匾额下闪过一道黛蓝衣角,那绣着银竹叶的衣摆,分明是前日贾政书房见过的苏州织造贡品。
\"酒窖在何处?\"她抓起灯笼就要往东跨院去,忽觉袖口一沉。
李纨的素色帕子裹着三粒檀木佛珠,正巧压住她腕间被钥匙划破的伤痕。
月光漫过未钉牢的茜纱窗,照见帕子角落绣着半朵褪色的梅花——与晨时在库房账册夹层发现的绣样如出一辙。
更远处传来宴席开场的云板声,惊起满园未安置妥当的白鹭。
贾悦攥紧掌心的鎏金钥匙,忽然嗅到夜风里混着酒香的硝石气息。
那味道从东南角未完工的水榭飘来,途经探春断了的禁步丝绦,缠绕在薛宝钗新换的累丝金凤簪上,最终凝成她鬓边将坠未坠的冷汗。
宫灯被风扯得忽明忽暗时,贾悦已撩起裙摆跨过月洞门。
她耳后那绺烧焦的碎发突然被夜风掀起,露出底下青玉耳坠摇晃的残影。
王熙凤的丹蔻指甲掐进账簿封皮,突然听见库房方向传来第二声瓷裂——比方才更清脆,像极了她上月亲手锁进檀木匣的那对御赐翡翠镯。
\"究竟短了多少坛?\"贾悦的绣鞋踏过满地桂花,在酒窖石阶前急急刹住。
她望着满地蜿蜒的酒液,突然发现水渍里浮着片不该出现在此处的金箔——那纹样,分明是昨日才从薛家当铺赎回的缠枝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