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悦盯着那颗停在沈墨袍角的檀木珠,糖渍混着血迹在孔雀蓝暗纹上洇开古怪的紫斑。
\"老奴亲眼验过玉珏。\"赖大家的突然提高声调,\"缠枝莲的第三片叶子上,确实有先老太太用金钢钻补的裂痕。\"她袖口随着动作扬起,靛蓝粉末簌簌落在王夫人裙裾边。
沈墨忽然松开贾悦的手,染血的指尖不着痕迹抹过案几边缘。
贾悦闻见淡淡铁锈味里混着松烟墨香,想起三日前他在藏书阁修补古籍时划伤的手指——那本该结痂的伤口,此刻正渗着新鲜血珠。
\"东南角...\"贾琏突然开口,腰间荷包缀着的金算盘叮当作响,\"前儿巡夜的婆子说,后巷槐树上有夜枭筑巢。\"他状似无意地碰翻茶盏,琥珀色茶汤漫过靛蓝粉末,在地面晕染出诡谲的孔雀绿。
贾悦攥紧袖中绣着兰草的帕子,帕角还沾着沈墨特制的靛青颜料——那是今晨他们核对中秋灯谜时,不慎打翻的彩墨。
她抬眼望向窗外,东南角的游廊暗影里,分明晃过两点灯笼残光。
\"既是母亲旧识...\"贾母忽然拨动新换的翡翠佛珠,十八颗碧玉相撞声如碎冰,\"凤哥儿且去迎客。\"话音未落,王夫人腕间翡翠镯突然裂成两半,碎玉溅到贾悦绣鞋上,沾着茶渍的翡翠竟泛着靛青色。
贾悦屈膝拾玉的瞬间,瞥见沈墨袖口暗袋里露出的半截信封——正是她昨日托丫鬟送去书斋的洒金笺。
笺上本该写着灯谜答案的位置,此刻却洇着新鲜墨迹。
\"祖母容禀。\"贾悦将碎玉捧至雕花银盘,青瓷盏里浮动的月桂投影恰好遮住她颤抖的指尖,\"中秋夜宴设在藕香榭,不若请贵客移步沁芳亭稍歇。
琏二哥哥素来善辨古物,正可陪贵客鉴赏玉珏。\"
贾母拨动佛珠的手突然停顿,翡翠碰撞声里混进极轻的铜钱落地声。
贾悦看见案几下方滚出枚通宝,钱孔里缠着根靛青丝线——与她今晨在藏书阁窗棂上发现的别无二致。
\"五丫头倒是周全。\"王夫人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叩打银盘,碎玉在盘底拼出残缺的莲纹,\"只是这接风宴的菜单...\"她突然噤声,窗外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叫,东南角方向蓦地腾起缕青烟。
沈墨忽然轻咳,袖中洒金笺滑落半角。
贾悦瞥见\"藏书阁\"三字被墨迹洇染,忽然想起两个时辰前,沈墨说要取《营造法式》核对亭台尺寸。
此刻他腰间玉佩的缠枝莲纹,竟与王夫人碎玉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就依悦儿所言。\"贾母突然将佛珠按在《金刚经》上,经书翻开处正是\"如露亦如电\"的偈语,\"琏儿去前厅时,顺道把库房新得的暹罗香带上。\"她眼风扫过赖大家的发间,\"这翠簪歪了。\"
贾悦扶正赖大家的点翠簪时,触到簪尾残留的余温——分明是刚从烛火边取下的热度。
她余光瞥见沈墨染血的指尖在窗棂上划过,暗红血珠渗进冰裂纹砖缝,蜿蜒成半朵莲花形状。
待贾琏带着靛青丝线缠裹的拜帖离去,沈墨借着整理画卷贴近贾悦耳畔。
松烟墨混着血腥气扑在她颈侧:\"东南角的青砖...\"他尾音消散在突如其来的梆子声里,四更的铜锣竟比往日晚了半刻。
月光漫过槛窗时,贾悦看见沈墨在洒金笺背面勾勒的简图——藏书阁的飞檐角度,恰与她帕上墨渍组成完整的缠枝莲。
而王夫人拾起的半块碎玉,正映出赖大家的袖口残留的靛青暗纹。
沈墨的掌心覆上贾悦手背时,窗棂漏进的夜风正卷起案头半干的墨迹。
他指腹薄茧摩挲过她虎口处昨夜挑灯翻账本留下的墨痕,檀香混着松烟的气息在两人交叠的袖间织成细密的网。
贾悦垂眸望着银盘中碎玉映出的孔雀蓝残影,忽然想起晨起时沈墨替她研墨说过的话:\"缠枝莲的纹路要画足九道弯,才算是贾府旧制。\"
\"东南角的青砖...\"她轻声重复沈墨未尽的话语,尾音被贾琏腰间骤然响起的金算盘撞碎。
八宝荷包垂落的流苏扫过她裙角,贾悦瞥见金线暗纹里沾着几点靛青粉末——与赖大家袖口抖落的别无二致。
贾琏拱手时,荷包里滚出粒胡椒大的金珠,正巧落在王夫人裂成两半的翡翠镯中间。\"说是二十年前在金陵做过香料生意。\"他靴尖碾过金珠,碾出丝缕龙涎香,\"可那拜帖上的火漆印...\"话音被窗外突然炸开的烟花截断,东南角的青烟霎时染成胭脂色。
贾悦的指甲掐进掌心。
两个时辰前她在藏书阁窗台发现的金箔碎片,此刻正黏在贾琏靴底暗纹里,随着他转步折射出细碎金光。
沈墨忽然松开她的手,染血的指尖在银盘边缘画了道弧线,血珠顺着雕花牡丹纹滚落,恰巧将碎玉拼出的莲纹补全第三片叶子。
\"既是旧交...\"贾母的翡翠佛珠擦过经书纸页,发出蚕食桑叶般的细响,\"凤丫头去取那对鎏金嵌宝的缠枝莲烛台来。\"她眼尾扫过赖大家重新簪好的点翠簪,\"用去年收着的暹罗沉水香。\"
贾悦看着王夫人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银盘,碎玉在烛火下突然泛起靛青色荧光。
她袖中帕子裹着的半块火漆印开始发烫——正是晨间在藏书阁窗缝拾到的残片。
沈墨的玉佩突然轻叩案几,缠枝莲纹映着烛光,在经书上投出带着金线的影子。
\"祖母,不若让琏二哥哥带上《金石录》去辨玉?\"贾悦屈膝时,嗅到贾琏荷包里飘出的龙涎香混着极淡的硝石味,\"前儿听探春妹妹说,南边新贡的暹罗香里掺了金箔粉,最宜配古玉把玩。\"
贾母拨动佛珠的手顿了顿,第十八颗翡翠珠突然迸出裂响。
贾悦看见经书\"如露亦如电\"的偈语旁,不知何时多了道朱砂批注,字迹与沈墨修补的古籍眉批如出一辙。
窗外的梆子声又误了半刻,东南角的游廊传来靴底碾过金箔的碎响。
当贾琏捧着缠枝莲烛台折返时,烛泪正巧滴在贾悦早前发现的靛青丝线上。
沈墨突然以袖掩唇轻咳,半截洒金笺飘落在鎏金烛台底座,贾悦瞥见自己誊写的灯谜答案被朱砂勾画出\"东南\"二字。
王夫人的护甲划过烛台莲纹,刮下片金粉,露出底下暗刻的\"元熙三年制\"——那正是先老太太补玉珏的年份。
\"起风了。\"贾母突然拢紧孔雀纹斗篷,十八颗翡翠珠齐声撞在经书封皮的铜扣上。
贾悦看着案几暗格里滚出的通宝被沈墨踩住,钱孔里的靛青丝线不知何时已缠上他染血的指尖。
游廊传来杂沓脚步声,灯笼光晕将雕花门上的缠枝莲投影拉得老长,那莲心处赫然缺了第三片金线勾勒的叶脉。
沈墨的袍角扫过贾悦绣鞋上沾着的碎玉,孔雀蓝暗纹与翡翠荧光交融的刹那,她听见自己藏在帕子里的火漆印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贾琏腰间的金算盘突然散落三枚铜钱,在青砖地上滚出带着硝石味的轨迹,最终停在门槛映出的缠枝莲影子上——正是东南角的方向。
夜风卷着未燃尽的烟火星子扑进楹窗,贾母斗篷上的孔雀翎羽在烛火中泛起诡谲的靛青色。
贾悦看着沈墨将染血的指尖藏进洒金笺褶皱,忽然发现经书偈语旁的朱砂批注竟晕染成半朵莲花的形状。
游廊深处的灯笼光晃过第九道窗格时,王夫人腕间新换的翡翠镯突然映出点点金箔,与贾琏荷包暗纹里的龙涎香屑同时坠地,在青砖上拼出残缺的缠枝莲纹。
雕花门外的石阶传来积雪压断枯枝的脆响,十八盏缠枝莲宫灯次第亮起的瞬间,贾悦听见自己袖中火漆印的最后一声余烬熄灭。
沈墨的玉佩与贾母佛珠相撞,发出清越如磬的鸣响,惊飞了东南角槐树上栖息的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