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凝在青石板上泛着冷光,贾悦扶着白鹭转过穿山游廊,绣鞋尖堪堪停在洒金笺边缘。
那张写着\"邢夫人亲启\"的信笺下,压着支缠丝玛瑙簪子,玛瑙纹路里还沾着梨香院特有的茉莉头油。
\"五姑娘快瞧!\"贾环从月洞门后窜出来,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这不是母亲丢的御赐簪子么?\"
赵姨娘捏着帕子虚抹眼角:\"环儿莫要胡说,悦丫头定是捡来要还的。\"她指尖拂过玛瑙簪突然惊呼:\"这缠金丝怎的断了?
莫非是偷藏时...\"
话音未落,邢夫人已带着仆妇们转过垂花门。
贾悦瞥见尤氏的檀香木底绣鞋在芭蕉叶后若隐若现,故意踉跄着碰翻旁边石凳。
暗格里滚出个螺钿盒,暹罗沉水香混着漕运令箭特有的桐油味散在风里。
\"姨娘房里的紫泥倒比荷花池的更鲜亮。\"贾悦拾起沾着紫色泥土的玛瑙簪,簪尾在晨光下映出王家当铺的暗纹,\"三月初七当票存根,可还在沈公子送您的《行乐图》夹层里?\"
贾环突然扑向石凳后的檀木匣,却见小鹊儿提着湿漉漉的灯笼从假山后转出:\"环少爷晨安,您昨夜落水的灯笼奴婢捞起来了。\"灯笼纸上的漕运官印残片正拼成个\"王\"字,与贾悦手中碎瓷的裂纹严丝合缝。
邢夫人接过当票时,尤氏绣着缠枝莲的袖口微微颤动。
赵姨娘鬓边珍珠耳坠突然迸裂,滚出的半片官印残纸飘到邢夫人脚下,与她手中当票的骑缝章恰好合成完整漕运批文。
\"好个借花献佛。\"邢夫人冷笑,\"拿我的珍珠耳坠装脏物?\"她转向尤氏时,对方正望着贾悦发间碧玉簪出神——那并蒂莲簪头的铁锈味,与西墙角新翻土里的檀木匣气息如出一辙。
蝉鸣骤歇的刹那,贾悦轻抚耳垂上新换的翡翠坠子。
沈墨昨日浸在枫露茶里的画轴墨痕,此刻正在她袖中晕染成新的漕运路线图,扬州码头的\"王\"字裂痕里渗出淡淡朱砂色。
芭蕉叶上的露珠\"啪嗒\"坠在尤氏绣鞋头,那朵金线勾的缠枝莲顿时洇开半片暗痕。
她拨动佛珠的拇指忽地掐住珊瑚坠角,视线从贾悦发间的碧玉簪移向邢夫人铁青的面皮。
\"倒是我眼拙了。\"尤氏踩着满地碎珍珠走到赵姨娘跟前,云锦裙裾扫过螺钿盒里散落的漕运令箭,\"前日西角门抬进来的檀木箱子,原以为是给蓉儿媳妇添妆的,竟藏着这些腌臜物什。\"她腕间翡翠镯子叮当撞在玛瑙簪上,惊得贾环倒退两步踩中自己玉佩穗子。
赵姨娘鬓边另一只珍珠耳坠簌簌颤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进贾环手臂:\"大姑娘说笑呢,这些物件...\"话音未落,贾悦袖中忽飘出张泛黄笺纸,沈墨题在《行乐图》夹层里的梅花小楷正映着\"三月初七当票\"几个朱砂字。
\"上月廿九姨娘说心口疼,央我送安宫牛黄丸。\"贾悦指尖抚过翡翠耳坠新磨的银钩,\"偏巧那日沈公子送画来,倒叫我瞧见个'王'字骑缝章从画轴夹层露出来。\"她说话间将碎瓷片拼在灯笼残纸上,漕运司的朱红官印在晨光里淌出血色。
邢夫人突然抬脚碾住滚到裙边的半片官印纸,镶宝护甲刮过赵姨娘苍白的脸:\"好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拿我房里的珍珠装脏,倒用王家当铺的印子销赃?\"她腰间禁步撞得乱响,惊飞了芭蕉丛里偷听的画眉。
尤氏忽地弯腰拾起滚到石凳下的檀木匣,匣底黏着的紫泥混着几粒稻种:\"这漕运司的暹罗香倒是稀奇,竟掺着金陵才有的红莲稻。\"她说着瞥向贾悦发间碧玉簪,簪头铁锈正与匣角铜锁的绿锈斑驳相映,\"前儿珍大爷还说西墙角新移的罗汉松总养不活,原是土里埋着这些见不得光的。\"
贾环突然挣开赵姨娘的手扑向小鹊儿,却见小丫鬟从湿灯笼里抖出半幅残破的漕运图。
沈墨用枫露茶浸染的墨迹遇水晕开,扬州码头标注的\"王\"字裂痕里渗出朱砂,与贾悦袖中图纸的缺口严丝合缝。
\"环兄弟上月往家学送的点心匣子,夹层里垫的可是漕运司的笺纸?\"贾悦话音未落,尤氏已从佛珠串里扯出张叠成方胜的纸片,展开正是贾环模仿贾政笔迹写的假批文。
赵姨娘发间银簪突然\"咔\"地折断,她踉跄着扶住石桌,袖中跌出个掐丝珐琅鼻烟壶。
邢夫人用帕子裹着拾起细看,壶底\"忠顺王府\"的錾金小印正映着贾悦腕上新换的虾须镯。
\"原是攀了高枝儿。\"邢夫人冷笑声惊起檐下铜铃,\"昨儿薛家太太还说库房丢了对珐琅壶,倒在这儿见着了。\"她突然转身盯着尤氏,\"大姑娘既早知这些勾当,何苦等到今日?\"
尤氏捏着佛珠的手背暴起青筋,忽地指向假山后瑟瑟发抖的婆子:\"前儿这老货往我茶里兑符水,说是能得菩萨庇佑。\"她腕间翡翠镯突然裂成两半,\"如今看来,怕是某些人连菩萨都敢拿来作筏子。\"
贾悦适时轻咳一声,小鹊儿立刻捧着个油纸包上前。
展开是半块发霉的枣泥山药糕,糕皮上印着王家当铺独有的梅花戳。\"上月姨娘赏的糕点,我留着喂雀儿倒救了自己一命。\"她说话间瞥向贾环腰间新换的荷包,那上头绣着的并蒂莲正与漕运图上朱砂标记重叠。
赵姨娘突然撕扯起帕子,绢纱裂帛声里混着她嘶哑的喊叫:\"都是那起子黑心肝的货...\"话未说完,邢夫人已命婆子架住她双臂。
贾环想逃却被小鹊儿泼出的灯笼水滑倒,官靴底沾的紫泥在青石板上印出王家当铺的暗纹。
尤氏最后看了眼贾悦发间碧玉簪,突然笑道:\"五妹妹这簪子倒是别致,改日借我描个花样。\"说罢转身时,裙摆故意扫过赵姨娘散落的发簪,那支缠丝玛瑙簪顺着石阶滚进荷花池,惊起一池锦鲤搅碎了水底官印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