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回神,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
她在干什么?
她怎么会对这个……这个她坚持声称“不认识”的人,产生这种荒谬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冲动?
难道……难道就因为那个医生治疗记录上语焉不详的“疑似特定失忆对象:前男友”记录,她潜意识里就把这张脸、这个身影,和那个她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面容和名字的模糊影子重叠了吗?
荒谬!可笑!更是……危险!
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恐慌让她几乎窒息。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不能再面对他!
几乎是出于本能,她猛地低下头,避开他那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目光,脚步慌乱地向后一退,就要从他身侧逃离这个让她失控的地方。
然而,她的手腕却在下一刻,被一只温热而力道坚定的手精准地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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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云芝宇的声音响起,不像平日那般清朗平稳,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努力压制住的急促和紧绷。
他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并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她轻易挣脱的坚决。
时遐思的身体彻底僵住,被他触碰的腕间皮肤像被烙铁烫到一样,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感。
她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和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此刻却让她心慌意乱的冷冽松木气息。
“抱歉,”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近乎安抚的语调,却又掩不住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我不是故意跟踪你,也不是想吓到你。”
他的拇指,几不可察地在她紧绷的腕骨内侧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近乎贪恋的温柔。
“我也曾经是这个学院的学生。”
他继续说道,目光落在她低垂的、掩藏着惊惶的眼睫上,和她右眼眼尾那颗在阴影里微微颤动的泪痣上,“只是……毕业得晚些。”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积攒勇气。
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小心翼翼的恳请,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不知道学姐你是否愿意……”
“……陪我逛逛母校呢?”
“学姐”这个称呼,他叫得自然无比,仿佛早已在心底练习过千百遍。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试探,有隐藏极深的热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害怕被拒绝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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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遐思的心跳彻底乱了节奏。
被他扣住的手腕处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带着他体温的脉动,与她自己的心跳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那股想要逃离的冲动,与心底某个角落因他这句话而悄然升起的、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悸动,激烈地搏斗着。
她依旧没有抬头,长长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像受惊的蝶翼。
右眼眼尾那颗泪痣,在他目光的注视下,仿佛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灼热得发烫。
空气里,冷冽的松木香与她自己慌乱中逸散出的、带着一丝无助的温软奶香,在寂静的走廊里紧紧纠缠,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未被言明、也无法被彻底斩断的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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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遐思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在云芝宇那带着小心翼翼、甚至一丝不易察觉脆弱的恳求下,在她内心剧烈挣扎的混乱中,她的头,竟然不受控制地,轻轻点了一下。
幅度很小,几乎微不可察。
但云芝宇看见了。
他扣在她手腕上的力道,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随即完全放开,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看着她,嘴角缓缓地、清晰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极其明朗的弧度。
那不是平日里带着审视或玩味的笑意,也不是组会上专业沉稳的表情,更不是路灯下压抑着痛楚的质问。
这是一个毫无阴霾的、带着纯粹满足和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少年气的笑容,眼睛弯起,亮得惊人,连鼻尖那颗小痣都仿佛染上了阳光的温度。
这笑容太过猝不及防,像一道强光,猛地刺入时遐思混乱的心扉。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又失控地狂跳起来,节奏完全乱套,撞击着胸腔,发出不规律的、响亮的“咚咚”声,震得她耳膜发麻。
这奇怪而剧烈的反应让她更加慌乱,下意识地避开了他那过于灼人的目光。
云芝宇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或者说,他沉浸在某种得偿所愿的喜悦里。
他侧身,做出一个引导的姿态,与她并肩,沿着生科院安静的走廊,慢慢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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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校园,褪去了白日的喧嚣,笼罩在一片温柔的金色光晕里。
梧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空气中漂浮着青草和泥土被阳光晒过后的暖香。
他们并肩走在林荫道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衣袖偶尔会因为步伐的起伏而轻轻摩擦。
一次不经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肩头相触。
两人却同时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又默契地、不着痕迹地向旁边稍稍拉开一丝缝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脚步声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沉默却让时遐思更加清晰地听见了自己胸腔里那恼人的、不规则的心跳声。
她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不喜欢这种被对方一个笑容就搅得天翻地覆的慌乱。
她需要打破这诡异的平静,需要找回一丝主动权,哪怕只是言语上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学姐”的疏离好奇,率先开了口,目光直视前方,没有看他:
“你也是这个学校的?”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几几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