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让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无法落下。
添加他为好友?
这意味着在冰冷的群聊和工作邮件之外,建立一条更私密、更直接的沟通渠道。
这让她本能地感到抗拒和不安。
可是……如果不通知,万一他有事找她,或者周教授问起……似乎更显得她刻意回避、不懂规矩。
挣扎。反复的挣扎。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安安似乎感觉到她的焦躁,抬起头,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琥珀色的大眼睛关切地望着她。
“……没事,安安。”
时遐思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逃避不是办法。既然无法彻底避开,那就维持最表面、最必要的联系。
公事公办,仅此而已。
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她点开了添加好友的界面。
在验证信息那一栏,她删删改改,最终只留下最简洁、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几个字:
【我是时遐思。明天请假,实验室项目进度周日补。】
没有解释原因,没有多余寒暄。
纯粹的工作告知。
发送请求的按钮,仿佛有千斤重。
她闭了闭眼,指尖用力按了下去。
“咻——”一声轻响,请求发送成功。
时遐思像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瞬间脱力般靠进沙发里,将安安紧紧抱在怀里。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说不清是紧张还是什么。
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仿佛在等待某种审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屏幕暗了下去。
就在她以为对方可能根本不会理会,或者要等到明天才会看到时——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一条系统通知弹了出来:
【“云芝宇”已通过你的朋友验证请求。】
快!
快得超出了她的预料!几乎是秒通过!
时遐思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安安被她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不满地“咪呜”了一声。
她点开那个刚刚建立的、只有一片夜空头像的对话框。
她发出的那条简短通知,孤零零地躺在输入框上方。
下面,没有任何回复。
没有“收到”,没有“好的”,没有询问原因,甚至连一个简单的表情符号都没有。
对话框里,只有她那句通知的末尾,显示着一个冷静的、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
【已送达】
以及,旁边一个代表对方已读的、小小的、冰冷的蓝色对勾。
一片沉默。
仿佛他只是打开对话框,看到了她的通知,然后……就关掉了。
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好奇,没有探究,也没有丝毫多余的交流欲望。
这份绝对的、近乎冷漠的沉默,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时遐思刚才所有的紧张和那点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或许期待他至少会问一句为什么?)。
同时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很好。
这就是她想要的。
公事公办,界限分明。
互不打扰,只做必要的通知。
她关掉对话框,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沙发上,仿佛这样就能彻底隔绝那个刚刚建立起来的、无声的链接。
她重新将安安抱紧,把脸埋进它温暖柔软的绒毛里。
“安安,明天妈妈要去医院。”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希望……一切都没事。”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映照着室内巨大的空旷。
时遐思抱着怀里唯一的温暖源,闭上眼睛。
明天等待她的,是冰冷的仪器和未知的体检报告。
而那个刚刚通过好友验证、却只留下沉默的名字,像一个无形的坐标,安静地存在于她通讯录的角落里,提醒着她,那段被格式化的空白和现实中无法彻底割裂的联系,依旧沉甸甸地悬在她崭新而脆弱的生活之上。
只有安安平稳的呼噜声,像夜航船单调而安心的引擎,在这片茫然的空白里,提供着唯一的、真实的慰藉。
………………………………
周六的阳光透过滨江玺悦苑顶层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洒满客厅。
时遐思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怀里抱着蜷成一团、睡得正香的安安。
小家伙的呼噜声均匀而安稳,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一颗毛茸茸的、温暖的小太阳。
然而,时遐思的心绪却远不如怀里的猫咪平静。
她面前的矮几上,摊开着几张还散发着淡淡油墨味的体检报告。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报告上清晰的打印字体。
【血常规:各项指标均在正常范围。】
【心电图:窦性心律,正常心电图。】
【脑部核磁共振复查:未见明显器质性病变,与前期结果一致。】
【生化全套:肝肾功能、电解质、血糖血脂等指标均正常。】
【……】
医生的话语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时小姐,从各项检查结果来看,你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没有留下明显的器质性后遗症。生理机能是完全正常的,甚至可以说很健康。至于那次选择性失忆,更多还是心因性的,是大脑在极端压力下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它不会影响你的身体运动能力。”
结论清晰明了:她的身体没有问题。可以正常参加体测。
这应该是个好消息。
压在心头关于身体隐患的大石被移开了。
可时遐思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
报告上那些冰冷的“正常”二字,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状态——身体无恙,但某种沉重的、无形的枷锁,却依旧牢牢地禁锢着她。
她低头看着安安沉睡中毫无防备的小脸,手指轻轻抚过它光滑的脊背。
小家伙在睡梦中舒服地伸展了一下爪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噜。
为什么?
为什么身体明明已经恢复了,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却如影随形?
那种仿佛被无形丝线缠绕的烦闷,那种在人群喧嚣中只想逃离的窒息感,那种面对某些目光和触碰时心口的悸动和手腕的灼热……为什么这些感觉,比住院刚醒来时还要清晰、还要沉重?
失忆像一道巨大的闸门,关上了关于过去的洪流。
但闸门之后,那些汹涌的、名为“云芝宇”的暗流,却并未停歇,反而在现实的逼迫下一次次冲击着闸门,留下深刻的痕迹——风雨连廊的拥抱,机房窘迫的解围,无声覆盖的毛毯,挡在酒杯前的手,餐桌上微不可查的转动,昨夜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还有通讯录里那个刚刚添加、却只有一片冰冷沉默的夜空头像。
每一次接触,每一次被迫的交集,都像在失忆的空白坐标上,刻下一道新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这些印记没有带来记忆的恢复,却带来了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漩涡——恐惧、排斥、茫然、困惑、一丝被能力解围的震动、一抹被无声守护的异样、一份被强行“保护”的窘迫,还有昨夜车内那几乎让她窒息的沉默……
它们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比任何生理上的疾病都更让她感到疲惫不堪。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课题组群的消息提示。
她瞥了一眼,是周教授在群里发了一份新的文献链接,让大家提前阅读讨论。
时遐思的目光扫过群里那个熟悉的夜空头像。
云芝宇的头像安静地待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从昨天她发出那条请假通知后,对话框里就再没有任何声响。
绝对的沉默,仿佛那个好友验证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