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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大学通宵自习室,灯火通明却寂静无声。
她(记忆中的自己)对着一道复杂的分子动力学模拟题抓耳挠腮,屏幕上跳动的参数和报错信息让她濒临崩溃。
旁边的高大身影放下自己的书,无声地靠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越过她的肩膀,在键盘上极其快速地敲入几行简洁的命令,调出一个被她忽略的底层日志文件。
他的指尖点在屏幕上某一行晦涩的英文提示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却清晰无比:“内存分配参数溢出了,限制在这里。改这个值。”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他身上清爽的气息。
那一刻,复杂的难题瞬间迎刃而解,巨大的压力和沮丧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和……隐秘的依赖感取代。
她侧过头想道谢,却只看到他专注盯着屏幕的侧脸轮廓,在台灯的光晕下显得格外清晰而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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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记忆碎片的浮现没有带来剧痛,只有一阵短暂的眩晕和心口微微的酸胀。
那自习室里并肩作战的、被难题困扰又被精准解救的安心感,与此刻机房里的窘迫和被一针见血指出错误核心的震动,在时遐思混乱的意识底层,产生了某种微妙的重叠。
“用`ln -s`命令建立符号链接,指向公共区的原始数据路径。”
云芝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他直起身,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只是为了指认一个错误点。
“然后重新跑Fastqc。原始数据没有问题,是权限导致的读取错误。”
他说完,没有再停留,也没有看她一眼,拿着保温杯转身就走,如同完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答疑。
厚重的机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时遐思独自僵坐在椅子上,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屏幕上的错误信息依旧刺眼,但她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巨大的窘迫感依旧存在,但那份几乎将她淹没的无助和恐慌,却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掉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精准、冷静、高效。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情绪的波动,甚至没有施舍一个眼神给她这个陷入困境的“麻烦”。
他只是像处理一个普通的程序bug一样,指出了问题所在,给出了解决方案。
这种纯粹基于能力的、近乎冷酷的“解决”,与她记忆中那个在自习室里给予她安心感的剪影,以及风雨连廊中那个将她拉回的、带着体温和心跳的身影,形成了最强烈的反差。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为什么他能如此轻易地搅动她的恐惧和混乱,又能如此平静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解决她面临的实际困境?
为什么在刚才那一瞬间,当他精准地指出错误时,她心底除了难堪,竟还升起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庆幸?
庆幸他出现了,解决了她无法解决的难题?
时遐思用力甩了甩头,像要甩掉这些让她更加混乱的念头。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
她按照云芝宇的指示,在命令行里敲入`ln -s`命令,建立了指向原始数据的符号链接。
然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重新运行Fastqc。
屏幕上的代码飞快滚动。
这一次,没有报错。
几分钟后,新的qc报告生成。
碱基质量分布平滑了,序列重复率曲线正常了,Gc含量的峰形也恢复了完美对称的钟形曲线。数据质量显示:优秀。
看着屏幕上那代表着“正常”和“优秀”的绿色标识和完美曲线,时遐思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涌上心头。
她看着那行解决问题的、简洁的`ln -s`命令,仿佛看到了云芝宇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轮廓分明的脸。
恐惧的坚冰上,那道因风雨拥抱而产生的裂痕旁,似乎又多了一道新的痕迹——一道由纯粹的、冰冷的“能力”凿出的刻痕。
它没有带来温暖,却带来了另一种更让她无所适从的认知:这个男人,这个她拼命想逃离的“空白”中心,并非只有让她痛苦和混乱的力量。
他同时也是一个能轻易解决她无法逾越障碍的、强大而精准的存在。
这种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甜蜜的涟漪,而是更深、更沉的困惑和茫然,搅动着那片名为“云芝宇”的、深不见底的记忆汪洋。
机房的嗡鸣依旧,如同永恒的背景音,而时遐思坐在屏幕前,看着那片代表“正常”的绿色,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构筑的、名为“绝对排斥”的堤坝,正在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下,悄然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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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季的洪流裹挟着时遐思,将她彻底卷入了K大研究生生活的快节奏漩涡。
课程表排得满满当当。
上午是艰深的《高级生物信息学算法》,下午是烧脑的《结构生物学前沿》,中间还穿插着各种实验技术讲座和文献研讨班。
教授们语速飞快,板书龙飞凤舞,海量的新概念、新方法、新文献如同密集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时遐思像一块被投入激流的浮木,只能拼命划动双臂,努力跟上节奏,不让自己被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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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占据了白天大部分时间,留给实验室数据处理和分析的时间被严重挤压。
周教授布置的数据预处理任务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在心头。
她不想拖后腿,更不想因为进度落后而引来额外的“关注”和“帮助”。
于是,滨江玺悦苑顶层那个温暖的家和安安的呼噜声,成了深夜才能享用的奢侈。
她开始在生科院食堂解决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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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堂的饭菜味道普通,胜在便捷。
匆匆扒完几口,她便抱着笔记本和厚厚的文献,一头扎回生信中心那间熟悉的、散发着冰冷电子气息的hpc机房。
这里成了她夜晚的堡垒。
巨大的机柜嗡鸣是唯一恒定的背景音。
屏幕的光线映着她专注而疲惫的脸。
她运行着trimmomatic,过滤低质量序列,调整着参数,看着处理后的数据质量一点点提升。
她阅读着复杂的文献,试图理解那些陌生的算法和模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试图理清思路。
时间在代码的滚动和书页的翻动中悄然流逝。
窗外的天色早已由深蓝转为浓黑,校园里的喧嚣渐渐沉寂,只剩下远处路灯昏黄的光晕和偶尔驶过的车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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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冲刷着她紧绷的神经。
眼皮越来越沉,像坠了铅块。
笔记本屏幕上,那些原本清晰的字符开始变得模糊、晃动,像水中的倒影。
文献上的字句也失去了意义,变成一片片黑色的墨点。
她强撑着,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试图再运行一个小的测试脚本。
手指放在键盘上,却感觉无比沉重。
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一点点飘远。
支撑着头的手臂越来越软,最终,抵抗不过那巨大的疲惫,缓缓地滑落在冰冷的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