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山风裹挟着松针的苦涩与泥土的腥甜,在林间横冲直撞。诸葛大力背着厚重的登山包,登山靴碾碎满地枯叶,发出细碎的脆响。作为一个热衷于探索人迹罕至之地的露营爱好者,她总能从驴友论坛的只言片语、野外探险博主模糊的定位截图里,挖掘出最隐秘的露营地。这次,她的目标是一片尚未被开发的原始山林——据某个匿名用户在论坛上说,这里的夜空纯净得如同未经雕琢的黑宝石,运气好时甚至能看见银河如牛奶般倾泻而下。
拐过那棵标志性的歪脖子老橡树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开阔的草甸中央,一顶深蓝色帐篷支得周正,旁边的篝火堆火星明灭。穿卡其色冲锋衣的男生背对来路,黑色运动鞋边整齐摆放着地质锤、指南针,帆布包上还挂着小巧的北斗七星挂饰。他戴着黑框眼镜,发梢沾着草屑,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出神,整个人仿佛与背后的暮色融为一体,身上萦绕着一种与自然契合却又格格不入的矛盾感。
“你好。”诸葛大力攥紧背包带,指腹触到藏在侧袋的防狼喷雾。独自露营遇上陌生人,这是她刻进骨子里的警惕。山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边,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未知的警告。
男生缓缓转头,动作迟缓得像老式电影里的慢镜头。他盯着诸葛大力看了两秒,镜片后的眼睛突然亮起:“诸葛大力?”
这话让诸葛大力浑身一僵,手指死死扣住喷雾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的声音冷下来,目光如炬地盯着对方,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自己是否在哪见过这个男生。
“在学校见过你。”男生往旁边挪了挪位置,让出块干燥的草地,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树干,“图书馆、食堂,还有...你抱着露营装备匆匆走过林荫道的样子,很难让人不注意。”他弯腰时,背包侧袋滑出个银色的怀表链,又被他迅速塞了回去,“我是林云,物理系研一。”
诸葛大力这才放松了几分,但依旧保持着戒备。她的目光扫过他膝盖处蹭上的泥点,帆布包半敞着露出本贴着星空贴纸的笔记本,边缘卷着毛边。深秋的凉意顺着后颈往上爬,她试探着开口:“你也是同济大学的?”
“嗯。老露营地人太多,来这边转转。”林云说话时,目光始终没敢与她对视,而是落在她身后的老橡树上。他的语气平淡,却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得透不过气。
诸葛大力沉默着卸下背包,金属扣碰撞声在寂静的山林格外清晰。她取出折叠铲,开始清理碎石,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对方的动作。林云捡起根枯枝,无意识地在掌心折成两段,断裂声惊飞了树梢的两只麻雀。他的动作机械而重复,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忘却心里的烦忧。
“搭把手?”诸葛大力把防风绳递过去,绳子末端还系着个普通的红绳结。她的语气依旧带着疏离,但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尖锐。
林云伸手接过时,指尖擦过她手腕,温度低得吓人,仿佛刚从冰窖里取出来。两人默契地支起帐篷,他却始终保持着半步距离,连递工具都刻意伸长手臂。诸葛大力注意到,他每次弯腰时,都会下意识捂住胸口,像是那里藏着不能触碰的伤口。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好奇。
当诸葛大力撕开自热火锅包装,浓郁的牛油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林云原本望向远山的眼神终于收回,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显然是饿了,却又强撑着某种矜持。
“分你一盒?”她晃了晃手里的包装盒,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谢了。”林云接过塑料盒,盯着翻滚的红油发起呆。远处传来夜枭的鸣叫,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凄厉。他突然开口:“你说人要是心里压着事,该怎么排解?”问话时,他的手指死死攥着矿泉水瓶,瓶身被捏出细小的褶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诸葛大力往碗里加了片白菜,热气模糊了镜片:“我选钻进山里。”她用筷子戳了戳浮在汤面的辣椒,“找个没人的地方,吹吹风,想想事情。在大自然面前,人会变得很渺小,那些以为过不去的坎,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治愈的力量。
暮色彻底漫上来时,林云靠在帐篷边望着星空发呆。月光爬上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照亮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诸葛大力裹紧睡袋,听着远处传来的狼嚎,却觉得身边这个陌生男人比荒野更让人捉摸不透。她看着他时不时摸向胸口的动作,想起刚才闪过的怀表链,心里泛起莫名的好奇。那怀表链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故事?
山风突然变大,篝火猛地窜起半人高。林云起身往火堆里添柴,枯枝断裂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思考的诸葛大力。火光映照下,他侧脸的轮廓被勾勒得锋利如刀,睫毛在眼下投出长长的阴影。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像是藏着无数的秘密。
“你经常一个人露营?”林云突然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捡起块石子,扔进远处的灌木丛,惊起几只夜鸟。
“嗯。人多太吵,我喜欢安静。”诸葛大力说,“而且一个人露营,可以更自由地安排行程,不用迁就别人。”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偶尔遇到像你这样的‘同行’,也不算坏事。”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在火光的映衬下,多了几分柔和。
林云轻笑一声,这是两人相遇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笑意,却转瞬即逝:“我以前也喜欢热闹,总跟着导师和师兄师姐们一起露营。现在...”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是被某种情绪哽住了喉咙。
诸葛大力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变化,但没有追问。在野外,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她只是往火堆里又添了些木柴,看着火焰欢快地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帐篷上,忽大忽小,仿佛在演绎一场无声的舞台剧。
夜色渐深,火堆慢慢变成暗红色的炭块,却依旧散发着温暖的气息。诸葛大力躺在帐篷里,听着外面林云偶尔翻动木柴的声音,而林云坐在篝火旁,望着跳动的余烬,思绪却飘向了远方。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怀表,看着表盖里那张泛黄的照片,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照片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实验室白大褂,笑得温和慈祥——那是他已故的导师,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此刻,山林的寂静与黑暗,成了他唯一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