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挣扎着浮出粘稠沥青的溺水者,从无边无际的深沉黑暗中,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苏醒。
首先感知到的,并非光明,而是一种奇特的……空虚。那深入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成冰雕的绝对冰冷消失了,那股令人窒息、仿佛承载了整个世界所有悲伤与绝望的沉重感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被掏空了什么的虚无,伴随着一种源自体内每一个细胞的深度疲惫。
金属的冰冷气息混杂着淡淡的机油味钻入鼻腔,耳边传来规律而低沉的引擎轰鸣,以及某种液体流过管道的轻微水流声。身体随着某种节奏轻微地摇晃着,仿佛置身于一个移动的狭窄容器之中。
潜航器内部?
苏晨心中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发现身体虽然虚弱得如同灌了铅,但基本的控制权还在。那股被黑暗核心侵蚀时,连自我意识都仿佛要被冻结、同化的恐怖感觉,已经不见了。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适应着眼前微弱而昏暗的光线。狭窄的金属船舱内,只有几盏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光芒,勉强照亮着周围的景象。
视线聚焦的第一个瞬间,巨大的惊喜与难以置信的狂潮便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垮了他残存的疲惫与虚弱!
伙伴们!
就在他身旁不到半米的地方,三只御兽安静地蜷缩、伏卧着。
体型已经恢复到正常大小的小家伙,庞大的青色龙躯盘踞在角落,覆盖着青玉般鳞片的身体随着呼吸轻微起伏,之前在灯塔外被【灰烬重击】和【污秽喷吐】造成的恐怖伤口——那些深可见骨的撕裂、被腐蚀灼烧的焦黑,竟然已经完全消失不见!龙鳞光泽虽然还带着一丝大战后的黯淡,却已然完整如初,仿佛之前的惨烈战斗只是一场噩梦。
依偎在小家伙身旁的小银,星空银色的鳞片同样恢复了流光溢彩,之前因为强行撕开空间裂隙而变得黯淡甚至出现裂纹的痕迹也荡然无存,如同从未经历过那场能量耗尽、本源受损的绝境。它安静地趴伏着,优雅的龙首枕在前爪上,呼吸平稳悠长。
而另一边,画风依旧清奇的抽象崽,则毫无形象地四仰八叉躺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那简笔画风格的漆黑小肚子鼓鼓囊囊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由混沌烟雾构成的、还在微微颤抖的“口水”,睡得正香,时不时还砸吧砸吧嘴,发出含糊不清的梦呓,隐约能听到“冰淇淋山……好多好多……嗝~”之类的词语。
“小家伙……小银……”苏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小家伙温热的龙鳞,又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小银如同丝绸般顺滑的翅膀。感受到它们平稳的气息和恢复如初的身体,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那残留的空虚和寒意,眼眶不由自主地微微湿润。它们没事!它们都恢复了!
“苏晨小哥?!你醒了?!”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充满了惊喜与激动到几乎破音的苍老声音在旁边响起!
苏晨转过头,只见老马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和激动,甚至泛起了点点泪光。
“太好了!你可算醒了!你已经昏迷整整一个星期了!我都快以为……快以为……”老马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声音哽咽。
一个星期?苏晨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马师傅,”苏晨挣扎着想坐起来,老马连忙上前扶住他,“我们……我们逃出来了?灰烬海岸……还有阿月镇长她……”
提到阿月,老马脸上的狂喜迅速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悲伤、敬畏,以及一丝至今仍未消散的后怕。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地开始讲述那段惊心动魄的逃亡经历:
“他们说你吸收了一种东西,把你送了回来,然后整个灰烬海岸,不,是那片空间,开始彻底崩塌!天崩地裂,比世界末日还吓人!我以为我们死定了……”
“就在潜航器快要被彻底撕碎的时候,阿月镇长……她突然出现了!就在我们潜航器旁边!她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又好像变得很透明……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但她好像用手按住了我们这破船,那股要命的撕扯力量竟然真的暂时停了一下!”
“然后……然后那个怪模怪样的男人!他看起来比阿月镇长还虚幻,好像随时会散掉一样!他们两个……好像合力做了什么,我看到阿月镇长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念叨什么,然后……然后那个男人影子对着我们这边猛地一推!我只感觉潜航器像是被扔进了洗衣机里,天旋地转,就冲进了一个突然出现的、黑乎乎的裂缝里!”
老马的声音带着颤抖,回忆起当时的景象依旧心有余悸:“在进去之前,我……我好像听到阿月镇长对我喊了一句,她说……‘带他回去,蓝星或许还有希望……’。那个男人影子倒是没说话,但他的意思我好像……好像明白了,他是说我们会回到蓝星,但具体掉在哪里不知道,可能是哪个海里的秘境,也可能是哪个没人的深海沟……”
“最后一眼……”老马的眼神黯淡下来,充满了悲凉,“我看到那片灰烬海岸,还有那座灯塔,就像是被橡皮擦掉一样,彻底消失了……什么都没剩下……那些镇民……唉……”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结局不言而喻。
苏晨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阿月……守塔者……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以那种方式,终结了那片绝望的循环,也付出了他们仅存的“存在”作为代价。一股淡淡的悲哀和敬意在他心中升起。至少,他们最后似乎寻得了某种程度的“解脱”。
“那我们现在……”苏晨环顾着这狭窄晃动的船舱,问道。
“我们确实在水里,”老马指了指操作台上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几个仪表盘,“潜航器能源不多了,主能源系统在逃出来的时候彻底报废,现在靠着备用能源和我的应急修复勉强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潜航和维生系统。我们已经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这黑漆漆的海里漂了一个星期了,周围全是水,根本不知道在哪。”
果然……苏晨心中一沉,虽然逃出生天,但眼下的处境依旧不容乐观。他下意识地想检查一下自身的状态,特别是……吸收了那团诡异的“灰烬核心”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集中精神,意识沉入脑海,打开了久违的系统面板。
目光快速扫过,身体的基础属性,力量、敏捷、耐力等,似乎都有了微乎其微的提升,聊胜于无。精神力上限没有明显变化,但……苏晨惊讶地发现,精神力的恢复速度变得异常之快,几乎是之前的数倍!而且,之前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和灵魂裂痕带来的刺痛感,竟然真的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平静空虚。对负面状态的抗性似乎也大幅增加了,周围环境带来的阴冷压抑感,此刻几乎感觉不到了。
这变化……似乎是好事?
然而,当他的目光继续向下,落在“宿主特性”那一栏时,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原本的【龙魂连接】和【龙血之躯】旁边,赫然多出了一个全新的、散发着淡淡灰色光芒的词条!
【灰烬之心 (初级\/同化中)】
苏晨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点开查看详细描述。
【灰烬之心 (初级\/被动\/同化中):融合了未知位面‘灰烬海岸’核心印记‘寂灭回响’后产生的特殊状态\/潜质。
效果:
1:大幅提升宿主对寒冷、负面能量、精神污染、死亡气息、时间侵蚀等相关力量的抗性。
2:赋予宿主感知并有限度吸收\/转化周围环境中的负面、寂灭、死亡等类型能量的能力,转化为特殊的‘灰烬之力’(目前转化效率极低,储存上限极低)。
3:压制宿主自身部分剧烈情绪波动(如狂喜、暴怒、恐惧等),使其更容易保持绝对冷静甚至冷漠状态。
4:小幅降低宿主对生命能量、光明能量、以及炽热\/火焰等正面力量的亲和度。警告:此状态目前处于初级且‘同化中’,存在未知风险,可能对宿主心智、灵魂本质产生不可逆影响,请宿主谨慎对待。】
吸收的……不是单纯的力量?!而是一种“概念”?!一种“状态”?!
苏晨只感觉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悚然一惊!自己……还是苏晨吗?这种类似于“亡灵化”或者说“概念化”的异变,到底是好是坏?!会不会有一天,自己真的会像那个守塔者一样,彻底失去人类的情感,变成一个冰冷的、只剩下执念的“存在”?!
巨大的迷茫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深层恐惧,如同无形的冰冷触手,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嘀嘀!嘀嘀!警告!检测到外部信号源!信号强度……正在快速增强!”
就在苏晨被自身异变的真相震撼得几乎失神之际,潜航器老旧的操作台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刺耳的警报声!通讯频道也传来一阵阵断断续续、充满了干扰杂音的信号!
“有信号?!”老马如同触电般猛地扑到操作台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双手如同抽风般在各种按钮和旋钮上飞快操作着!几秒种后,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是蓝星的信号!是蓝星的制式导航定位和紧急通讯协议!我们接收到了!我们已经浮出水面了!就在近海!我们回来了!!”老马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几乎要跳起来!
回来了?!苏晨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震得精神一振,心中的恐惧和迷茫暂时被抛到了脑后!
老马兴奋地继续操作着,试图解析信号来源,确定具体位置。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数据被解析出来,他脸上的狂喜之色却渐渐凝固,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极其古怪和深深的困惑。
他猛地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过头,表情复杂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看着苏晨,艰难地开口道:“苏晨小哥……呃……有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可能不算太坏,但绝对算不上好的消息……”
苏晨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消息?”
老马深吸一口气,指着屏幕上刚刚解析出的、一部分带着明显异域风格的地图轮廓和一串苏晨完全看不懂的、如同鬼画符般的文字信息,用一种带着难以置信和荒谬感的语气说道:
“好消息是……根据大气成分、引力常数、还有能量场特征分析,我们百分之一万是回到蓝星维度了!而且,我们现在就在一块大陆的近海区域,离岸边不远!”
“坏消息是……”老马的表情变得无比精彩,他指着屏幕上那串鬼画符般的文字,艰难地辨认着其中几个与已知古文字或符号有微弱相似性的部分,结合系统强行翻译出的几个关键词,用一种近乎梦游的语气说道,“这里的官方语言还好,是蓝星语……而且,这地图上的地名……还有刚刚截获的那个微弱的、应该是民用频道的广播信号里提到的国家名字……叫什么……【维斯珀琉斯联邦】?!”
“我们……好像……被冲到国外来了?而且还是个……我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的国家?!”
“国外?维斯珀琉斯联邦?!”苏晨瞪大了眼睛,彻底愣在了原地。
刚从一个如同噩梦般的绝望囚笼中死里逃生,结果,竟然又掉进了另一个完全陌生、语言不通、前途未卜的……异国他乡?!
这算哪门子的“回到蓝星”啊?!
新的、猝不及防的巨大麻烦,如同当头一棒,狠狠砸在了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苏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