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风文推开那扇有些斑驳的木门时,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阳光透过门缝洒进教室,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粉尘。潘哈德先生的声音没有停顿,依然用那沙哑却有力的嗓音讲解着乘法口诀,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清晰的痕迹。
教室里的长凳上挤满了人。简风文轻手轻脚地走到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木箱做成的“课桌”表面已经被磨得光滑,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涂鸦和几道浅浅的划痕。他悄悄打量四周——前排的孩子们坐得笔直,有几个甚至自带小木凳;而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则散落在教室各处,有的认真记笔记,有的皱着眉头思考。
简风文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随手翻开一页。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面上,将他的钢笔映出一道细长的影子。他假装在记录,实际上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动——这些基础的算术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
“……所以六乘以七等于四十二。”潘哈德先生转过身,木制眼镜后的眼睛扫视教室。他的目光在简风文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继续讲解下一个例题。
简风文悄悄打了个哈欠,下巴抵在手背上。教室里弥漫着木头、粉笔和孩子们身上淡淡的肥皂味。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高中教室——那个永远充斥着油墨味和汗水气息的地方。那时候,每天下午五点半的乒乓球时间是他们最期待的时光……
“那个孩子,好好听课啊!”
潘哈德先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简风文猛地坐直身体,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迹。教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
“唉,昨天太累了……”简风文揉了揉眼睛,试图掩饰自己的走神。
潘哈德先生用粉笔敲了敲黑板:“那请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已知我手头有50千克小麦,20千克大米:小麦5枚银币一千克,大米7枚银币一千克,请问总共值多少银币?”
简风文在心里立刻得出了答案,但他故意皱起眉头,装作思考的样子。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磨坊水车的转动声。过了几秒,他才慢吞吞地回答:“390枚银币。”
“学得不错,”潘哈德先生推了推滑落的眼镜,“以后上课别打小瞌睡啊。”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简风文坐下时,感受到周围投来的钦佩目光。前排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转过头,小声说:“先生问这个问题时,我连数字都还没记全呢!”
课程继续进行。潘哈德先生从算术过渡到应用题,又教孩子们认识简单的文字。简风文看着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母,思绪又飘回了高中——那些被各科作业填满的日子,那些为了考试焦头烂额的夜晚……嘴上总是抱怨,但现在想来,那段时光竟如此珍贵。
“以后得喊乐茶来,”简风文在心里嘀咕,“他比较擅长发呆……”
就在这时,潘哈德先生突然神秘兮兮地擦干净黑板。这个动作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连最调皮的孩子都坐直了身体。
“我接下来说的,可不要在外面说哦。”潘哈德先生压低声音,环顾教室,“要是说了,可能先生我就没法给你们继续上课了。”
孩子们立刻七嘴八舌地保证:“我们都听潘哈德先生的话!”
潘哈德先生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瘦削的侧脸上,将那些细小的皱纹照得格外清晰。
“其实呢,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你们相信吗?”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人类、亚人都是一样的,我们只是身体构造有区别,但是本质上我们都是人。”
教室里鸦雀无声。简风文注意到前排一个长着兔耳的亚人女孩攥紧了手中的炭笔。
“我们都有受教育的权力——就像我现在在做的一样。”潘哈德先生的目光扫过教室里的每一张脸,“所以先生我啊,希望你们学到了这么多知识后,能够在他人需要这些知识的时候,教会他们……”
一个孩子忽然站起来,好奇地问道:“潘哈德先生,您是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吗?每个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力吗?”
潘哈德点点头,缓缓道:“是啊……”
“……是啊,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夏无言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他的指尖轻轻敲击黑板,粉笔灰簌簌落下,“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身体存在区别——”
教堂的彩绘玻璃将阳光过滤成斑斓的色彩,洒在夏无言深蓝色的长衫上。他站在讲台前,看着台下十几位老人浑浊却专注的眼睛。玛利亚婆婆的念珠悬在皱巴巴的手指间,老鞋匠的锥子别在衣领上闪着微光。
夏无言敲了敲黑板:“我们必须承认,我们每个人的灵魂,都是平等的。”
隔壁忏悔室内,塞拉斯神父的白袍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柔和的微光。他手中的《圣典》正翻到记载“众生平等”的那一页,听到夏无言的话语,银十字架在他胸前轻轻晃动。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羊皮纸书页在他指尖发出沙沙的轻响。
…………
“齿轮时光”钟表店内,老亨利的烟斗在阳光下冒着袅袅青烟。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摇椅扶手,眼睛盯着工作台上散落的齿轮零件。
“也就是说,”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颤,“那些当了一辈子奴隶,不知道会不会明天就被拉去剥皮的农奴,被那些英雄的士兵解救了?”
乐茶手中的镊子夹着一枚细小的齿轮,机油在他工装裤的膝盖处晕开深色的痕迹。他点点头,阳光透过橱窗照在他沾着机油的脸颊上:“是啊,那些士兵告诉他们: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店外柏清河上传来货船的汽笛声,悠长的声响仿佛在为这个故事作注脚。乐茶将齿轮精准地嵌入怀表的机芯,继续说道:“他们打死了奴役他们的地主,打碎了用人肢制成的法器……”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描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农奴们第一次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老亨利的摇椅突然停住,烟斗里的灰烬掉在膝盖上都浑然不觉。阳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将那些岁月的沟壑映得格外深刻:“你的故事,真的很精彩啊……”
乐茶笑了笑,手中的螺丝刀在怀表外壳上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机油在他的指缝间留下黑色的纹路,像是某种神秘的图腾:“并没有什么精彩的。”他抬起头,逆光中的笑容干净而明亮,“因为那些士兵们——他们认为,这是应该的。”
店内的座钟突然发出整点报时的声响,预示着一天的结束。
柏清河的水面反射着细碎的阳光,一艘货船正缓缓驶过,船身推开的水波将那些光斑搅碎又重组,如同这个正在被重新讲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