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售货员看着那根烟，又看了看陈敢身上那虽然朴素但干净整洁的衣服，脸上的不耐烦收敛了一些。
“什么大生意啊？我们这什么好东西没有？”
陈敢收回烟，夹在自己耳朵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能让你们百货大楼，一个月多挣几万块的生意。”
话音落下。
整个一楼，仿佛都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陈敢身上。
一个月，多挣几万块？
在这个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这是个什么概念？
吹牛也不是这么吹的！
那个女售货员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敢，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但陈敢的表情，太镇定了。
镇定得让她心里开始发毛。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要是耽误了经理的大事，自己这个铁饭碗，还保得住吗？
权衡利弊之下，女售货员不敢再怠慢。
“你……你等着。”
她撂下这句话，匆匆忙忙地就往楼上跑去。
周围的顾客和售货员，都对着陈敢几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虎爷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被无数道目光围观，浑身不自在。
他凑到陈敢身边，压低了声音，急得嘴上都快起泡了。
“大哥，大哥，咱们这么干，是不是太冒险了？”
“动静太大了！”
“这要是让他们知道咱们是来卖残次品的，那不是把脸凑上去让人打吗？”
“到时候别说做生意了，恐怕都得被当成投机倒把的给抓起来！”
陈敢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紧张。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虎爷一眼。
“虎子，你记住。”
陈敢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咱们是来送财的，不是来要饭的。”
“你越是低声下气，别人越是看不起你，越觉得你手里的东西是垃圾。”
“反倒是你把架子端起来，把场面做大了，他们才会把你当成一回事。”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再说了。”
他拍了拍自己那个装满了钱的布包。
“有钱能使鬼推磨。”
“怕什么？”
虎爷看着陈敢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翻江倒海。
他发现，自己还是看不透大哥。
大哥的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可偏偏，每一步，又都好像踩在了最关键的点上。
没过多久。
那个女售货员小跑着回来了。
她看陈敢的眼神，已经从怀疑，变成了敬畏。
“同志，我们王经理请你们上去。”
“办公室在三楼，请跟我来。”
她弯着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恭敬得像是换了个人。
陈敢点点头，带着虎爷四人，跟着她上了楼。
三楼的走廊，铺着水磨石的地面，光可鉴人。
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领导办公室特有的，混杂着茶叶和墨水的气味。
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
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黑框眼镜，肚子微微凸起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审视地看着他们。
他就是金华百货大楼的经理，王建军。
王建军的眉头，微微皱着。
他本来正在为这个月的销售任务发愁，结果下面的人跑来跟他说，有人要谈一笔能让百货大楼一个月多挣几万块的生意。
他第一反应就是骗子。
可他还是决定见一见。
万一呢？
陈敢领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虎爷他们四个，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王经理？”
陈敢没有丝毫的拘谨，直接开口。
王建军扶了扶眼镜，点了点头。
“是我。”
“听说，你们有大生意要跟我谈？”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审视和居高临下。
陈敢也不绕弯子，直接拉了张椅子，在王建军对面坐下。
这个举动，让王建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太没规矩了。
虎爷在后面看得心惊肉跳，真想上去把大哥给拉起来。
陈敢却像是没看到王建军的脸色，开门见山。
“王经理，我姓陈。”
“我手里，有一批尼龙袜。”
王建军的脸色稍缓。
尼龙袜，这可是紧俏货。
要是货源稳定，确实是笔不错的生意。
“哦？有多少？”
陈敢伸出一根手指。
“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王建军的眼睛亮了一下。
口气不小。
“不过。”陈敢话锋一转。
“我这批货，有点特殊，是残次品。”
残次品三个字一出口。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建军刚刚亮起来的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他往椅子靠背上一靠，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夹杂着一丝被戏耍的恼怒。
“同志。”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是在消遣我吗？”
“我们金华百货大楼，是国营单位，代表的是国家的脸面！”
“我们这里从来不卖残次品！”
“你要是来推销这些破烂的，那门在那边，请便吧！”
他毫不客气地指了指门口。
虎爷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完了。
果然是这样。
大哥这次，玩脱了。
然而，陈敢的脸上，依旧没有半点慌乱。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王建军的反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等到王建军把话说完，才不紧不慢地，报出了一个数字。
“三毛钱一双。”
王建军正准备端茶送客的动作，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他的耳朵，嗡的一下。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陈敢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的袜子，三毛钱一双，而且是现货。”
“你要多少，我给你运多少。”
轰！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王建军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三毛钱？
三毛钱一双的尼龙袜？
王建军的呼吸，瞬间就停滞了。
他死死地盯着陈敢，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作为百货大楼的经理，他比谁都清楚尼龙袜的行情。
一双质量好的尼龙袜，出厂价就要七八毛，摆在柜台上，能卖到一块五，甚至两块钱！
就算是残次品，只要不是破得太过分，在黑市上，也能卖个一块左右！
三毛钱……
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王建军那颗被安逸生活磨平了棱角的心，在这一刻，被巨大的利润预期，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那因为肥胖而显得有些臃肿的身体，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凑到办公桌前。
他脸上的高傲和不耐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震惊和贪婪混合在一起的复杂表情。
他的双眼，死死地锁定着陈敢，因为激动，镜片后面那双不大的眼睛，此刻却迸发出了骇人的光芒。
他压低了声音，那声调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小同志。你刚才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