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敢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哦？
有点意思。
这比他记忆中政策收紧的时间，要早了一些。
看来蝴蝶的翅膀，已经开始扇动了。
虎爷没注意到陈敢的异样，自顾自地倒着苦水。
“现在想要从厂里拿货，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用公司的名义，去跟厂里签采购合同！”
“必须是正儿八经，在工商局挂了号的公司！”
虎爷说到这里，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公司……”
陈敢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他看着虎爷，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这不正好吗？”
“小打小闹，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成立公司，正规化经营，是好事。”
虎爷猛地抬起头，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陈敢。
好事？
这还叫好事？
他急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大哥，我的好大哥，您是不知道啊！”
“我虎子在义乌这地面上混了这么多年，是有点人脉，可也得罪了不少人！”
“早些年为了点货，跟人动过家伙，在局子里都挂了号的！”
“我这样的人，您说，工商局那边能给我批吗？”
“他们不把我当成投机倒把的典型抓起来就算烧高香了！”
“我这张脸，在义乌，就是一张黑名单！”
“注册公司？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虎爷越说越激动，额角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这条刚看到的金光大道，还没等他踏上去，就被人从中间一刀斩断了。
这种从云端跌落的感觉，足以让任何人崩溃。
陈敢静静地听着。
等虎爷把所有的愤懑和绝望都倾吐完毕，屋子里的空气再次陷入死寂。
陈敢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定心丸，精准地砸进了虎爷那颗纷乱的心里。
“你不行。”
“不代表我也不行。”
虎爷一愣，混沌的脑子里仿佛被劈开一道光。
他猛地看向陈敢，眼睛瞪得溜圆。
对啊！
他不行！
他虎爷是个什么货色，自己清楚得很。
就是个地痞流氓头子！
可眼前这位大哥不一样啊！
昨天晚上，一个人，一双拳头，就把他和他手下几十号兄弟打得服服帖帖！
那份气度，那份胆识，那份身手！
绝非池中之物！
更重要的是，陈敢是外地人！
他的底子，在义乌，是一张白纸！
一张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污点的白纸！
由他出面去注册公司，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大哥！”
虎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敢。
“您的意思是……”
“我来注册。”
陈敢吐出三个字，云淡风轻。
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简单的小事。
可这三个字，在虎爷听来，不啻于天籁之音！
“太好了，大哥，我就知道您有办法！”
虎爷激动得满脸通红，搓着手，语无伦次。
“只要公司能注册下来，咱们的货源就稳，！到时候，别说五五分，大哥您拿六成，不，您拿七成，我跟兄弟们喝口汤就行！”
在他看来，只要能抱紧陈敢这条大腿，别说让出利润，就是让他当牛做马都行。
然而，陈敢却摇了摇头。
虎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这位爷是嫌七成还少？
不应该啊。
陈敢看着虎爷那副紧张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
“利润，还是按昨天说的，五五分。”
“我陈敢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去的话不会改。”
虎爷松了口气，旋即又是一阵感动和钦佩。
讲信用，重承诺。
这位大哥，是能成大事的人！
“但是。”
陈敢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他挺直了腰背，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雅间。
“公司我来办。”
“但有些话，咱们得提前说在头里。”
虎爷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他知道，正题来了。
“大哥，您说，我虎子要是说半个不字，就让我天打雷劈！”
陈敢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公司法人，必须是我。”
“公司的公章，财务章，所有一切，都必须由我掌控。我说得再明白点，这家公司姓陈。你和你的人，是公司的员工，是合伙人，但不是老板。”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霸道。
等于是直接剥夺了虎爷对公司的所有权。
虎爷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一接触到陈敢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昨晚陈敢那鬼神莫测的身手。
也想起了自己这些年在道上混的朝不保夕。
他咬了咬牙。
“好，我答应！”
陈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从公司成立那天起，所有生意，必须走正道。”
“坑蒙拐骗，打架斗殴，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不想再看到。”
“谁要是敢背着我搞小动作，坏了公司的名声。”
陈敢的声音冷了下来。
“别怪我把他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这句话，他说得轻描淡写。
可虎爷听在耳朵里，却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毫不怀疑，陈敢说得出，就做得到。
这已经不是警告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但虎爷的心里，非但没有反感，反而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
走正道！
这三个字，是他做梦都想，却又不敢想的事情！
当了一辈子的混混，谁不想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当个人？
“大哥放心！”
虎爷拍着胸脯，声音洪亮。
“我虎子早就想金盆洗手了，以后我们所有兄弟，都听您的，您指东，我们绝不往西！”
陈敢的目光，缓和了些许。
孺子可教。
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你的人我可以让他们进公司做事。”
“工资，奖金，我都会给。”
“但是，他们必须守我的规矩。上班时间，不准吊儿郎当，不准口出秽言，更不准对客户动手动脚。”
“每个人，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学着怎么当一个正经的生意人。”
“做不到的，或者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走人，我绝不勉强。”
“但留下的，就得把以前那身痞子气，给我彻彻底底地洗干净！”
这第三个条件，看似简单，实则最难。
让一群混惯了的流氓地痞，去学着当彬彬有礼的生意人？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虎爷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他知道自己手底下那帮兄弟都是些什么德行。
让他们不骂人，不吹牛，安安分分地做事，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陈敢看着他。
“怎么，做不到？”
虎爷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犹豫了。
一边，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却烂泥扶不上墙的兄弟。
一边，是能带领他们走向光明，却也无比严苛的未来。
这个抉择，太难了。
雅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陈敢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
虎爷猛地一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天大的决心。
“大哥！”
虎爷站起身，对着陈敢深深地鞠了一躬。
姿态放得极低。
“我替我那帮不成器的兄弟，答应您！”
“从今天起，您，就是我们这帮人的主心骨！”
“您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谁要是不服管，不用您动手，我亲自废了他！”
这一躬，代表着彻底的臣服。
这一声主心骨，代表着权力的交接。
从这一刻起，义乌这股盘踞多年的地下势力，迎来了他们真正的主人。
陈敢看着面前的虎爷，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要的，不只是一个能帮他进货的合作伙伴。
他要的，是一支绝对服从，能为他所用的力量。
很显然，虎爷，很上道。
“好。”
陈敢站起身，拍了拍虎爷的肩膀。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
“工商局，往哪走？”
虎爷直起身子，脸上因为激动和憋气，涨得通红。
听到陈敢问话，他连忙抹了把脸。
“大哥，这事哪能让您亲自跑！”
“我熟！”
“您坐着，我这就去开车！我带您去！”
虎爷的态度，已经从昨天的敬畏，彻底转变成了下属对上司的殷勤。
他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陈敢就会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