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可亡!汉家天下……不可亡!”
邱白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在弥漫着衰败气息的乾清宫内轰然炸响,余音似乎还在雕梁画栋间回荡。
龙榻上的万历皇帝朱翊钧,如同被这惊雷劈中,猛地瞪大了浑浊的眼睛,枯槁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邱白,望着那张年轻却蕴含着可怕力量的脸庞,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闯入他生命最后时刻的江湖武夫。
那浑浊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呵…呵呵呵……”
万历皇帝忽然发出一阵笑声,带着浓浓的自嘲意味。
他一生困于皇权、党争、私怨,所思所想不过朱家天下、个人荣辱与身后名,何曾站在如此高的角度去审视汉家二字的分量?
他重复着邱白的话,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病态的虚弱,还有难以言喻的苍凉。
“汉家天下不可亡?”
“汉家天下不可亡?哈哈…咳咳咳……”
笑声牵动了他的肺腑,引发了剧烈的咳嗽。
他咳得撕心裂肺,蜡黄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身体蜷缩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一旁侍立的影子太监脸色剧变,连忙上前一步,却又忌惮地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邱白,却又不敢妄动,只能焦急地低喊。
“皇爷!皇爷保重龙体!”
邱白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只是平静看着这位主宰帝国数十年的帝王。
如今却连咳嗽都无法自主,只能在龙榻上痛苦挣扎。
寝宫内陷入长久的寂静,只剩下万历皇帝压抑而痛苦的咳喘声,以及烛火不安跳动的噼啪声。
过了好半晌,万历皇帝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他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靠枕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疲惫地闭上眼,又缓缓睁开,那浑浊的眼神里,方才的癫狂与自嘲似乎褪去了一些,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空洞。
他再次看向邱白,眼神中少了几分帝王居高临下的审视,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期冀。
他缓缓开口,声音微弱,却坚定异常。
“邱白,你深更半夜,闯入朕的寝宫,甚至不惜背负造反的污名,真的……就只是为这天下做点事情?”
邱白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语气斩钉截铁的说:“陛下莫非以为,邱某深更半夜,闯过重重宫禁,站在这乾清宫,面对您这位九五之尊,是为了来与陛下开玩笑的?或是来求取功名利禄的?”
“做点事情……,哈哈……”
万历皇帝扯动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肺腑,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罢,他喘息着,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仿佛在嘲弄自己,也像是在嘲弄这世事。
他带着浓重的无力感,幽幽道:“邱白,你也知道,朕就快要死了。”
“朕就是现在答应了你什么,又能如何?不过是一纸空文。”
“朕只要一闭眼,一切还不是要看朕的儿子,还有朝堂上的衮衮诸公?”
提到太子朱常洛,他的语气中并无多少温情,反而带着漠然的疏离。
“太子?”
邱白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讽。
万历皇帝口中的儿子,自然是那位即将继位,在历史上仅仅在位一个月,便暴毙的太子朱常洛!
对于这位太子,邱白没有丝毫期待,甚至深恶痛绝。
正是这位仁厚的太子,在登基后短短一个月内,为了迅速收揽文官集团之心,换取所谓的稳定和支持,登基伊始就迫不及待地废除了万历皇帝不惜背负骂名,用以绕开文官集团掣肘,建立起来的内帑征税系统!
这套系统虽然弊端重重,却是万历时期支撑辽东战事、维系朝廷部分运转的关键财源之一。
太子朱常洛这一废,等于自断一臂,将朝廷最后一个能绕开文官集团掣肘的财权拱手让出,将本就岌岌可危的财政推向了深渊。
这些好不容易聚敛起来的钱财,随着朱常洛的操作,又重新塞回了那些口口声声为民请命,实则家财万贯的官僚士绅口袋!
结果呢?
朝廷征税效率低下,国库更加空虚。
等到他的儿子天启皇帝朱由校即位,面对老爹留下的烂摊子,朝廷征不上税,内帑又空空如也,边关将士嗷嗷待哺,辽东战事如火如荼的消耗资金。
这位年轻的木匠皇帝能怎么办?
他只能选择重用魏忠贤!
只有魏忠贤这样的恶犬,才敢不顾文官集团的反对,用非常规手段重新搞到钱,去支援熊廷弼、孙承宗这样的能臣在辽东艰难支撑。
孙承宗更是在宁锦一线构筑防线,培养出了祖大寿等一批辽东悍将,勉强稳住了局面。
天启皇帝用阉党,建立起新的绕开文官集团的收钱体系,总算是稳住局面。
然而,到了崇祯皇帝朱由检,这位励精图治,一心想做明君的年轻皇帝,却又听信文官清流的谗言,将他哥哥天启依靠魏忠贤建立起来的,虽然残酷但有效的搞钱系统再次废除!
结果就是税收不上来,彻底没钱!
想赈灾没钱,想练兵没钱,想打仗更没钱,想干什么都干不成!
空有卢象升、孙传庭等能打的文官,却只能让他们带着一群饿着肚子的士兵,去对抗席卷中原的农民起义军!
最终在内外交困中走向灭亡。
所以,当万历皇帝提起他那好儿子朱常洛的时候,邱白心中只有冰冷的不屑。
相比起那位只会仁厚坏事的短命太子,他宁愿相信那位躲在深宫里做木匠,却知道用魏忠贤去搞钱的天启皇帝朱由校!
“陛下......”
邱白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目光直视着龙榻上的万历,轻笑道:“您觉得,太子殿下即位之后,他会干什么?”
万历皇帝想也不想,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对儿子的维护,理所当然的说:“当然是收税,整饬吏治!”
“然后调集大军,狠狠地打辽东!”
“把那些建奴赶回山里面去!”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答案。
“呵呵……”
邱白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寝宫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看着万历皇帝那带着一丝病态自信的脸,语不惊人死不休。
“错了,错了,陛下。”
邱白双手抄在胸前,呵呵笑道:“太子殿下即位之后,为了收揽朝臣之心,稳固他那得来不易的帝位,他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这一套得罪人的收税办法,统统废掉!”
“他会把你好不容易攥在手里的一点财权,当作仁政的礼物,双手奉还给那些你口中该死的衮衮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