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道:“何出此言?”
柳月棠抬起头,正视着萧衡:“身居高位,方知高处寒冷彻骨。富甲一方,才知金钱冰冷。”
“人站得越高,失去的便更多,嫔妾不愿因权力地位失去身边人,甚至失去自我和初心。”
柳月棠说完这句话良久,萧衡都未曾说话。
烛火在他脸上微微摇曳,照得晦暗不明,神色捉摸不透。
他摸索着手上的玉扳指,感受到玉扳指带来的冰冷方才开口:“愚昧无知!”
在大染缸里保持初心?
这是他萧衡听到过最好笑的话。
不论女人还是皇子,只要踏进皇宫,便没有退路,更不可能安然度日。
他沉吟许久:“朕不会勉强女人,你既不愿承宠便下去吧。”
柳月棠立时愣在当地,不可思议瞪大了双眸:“皇上您这是不怪罪嫔妾?”
萧衡眸光凝视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沉声道:“若你再不走,朕便后悔了。”
话音一落,柳月棠连忙磕头谢恩:“嫔妾多谢皇上恩典。”
她满脸喜色,抬脚匆匆离开了内殿,生怕上座之人反悔。
萧衡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勾了勾唇角。
猎物,是逃不掉的。
在这深宫,没了自己的宠爱,寸步难行。
迟早有一日,她会哭着求自己的宠爱。
宫道长阔,冰冷的夜风裹着细密的雪只往人骨缝里钻。
流筝将伞都打在了柳月棠头上,低声道:“小主,方才奴婢真为您捏了一把汗,你那般说就不怕皇上真怪罪您不愿承宠吗?”
长街上空无一人,唯有暖靴踩在雪地的声音。
柳月棠看着隐隐泛白光的地面,嫣然一笑:“我可不能因小失大。”
她抬手将长睫上的碎雪擦去,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缓缓道:“放长线,钓大鱼。”
若想在帝王心中留下印记,就必须踏出一条同其他人都不同的路。
最让男人上瘾的不是爱他的女人,而是他爱而不得的女人。
天下的男人都有些贱在天性里,坐拥佳丽的皇上更是其中翘楚。
他后宫的妃子数不尽数,可不愿承宠的,却是寥寥无几。
这便会让那位掌握大权的帝王充满了征服欲。
不出意外的话,他心中此刻肯定在想,自己早晚有一日都会成为他囊中之物。
实际……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不一定。
柳月棠明白,若今夜她急切表达自己对皇上的爱慕心悦之情,不但不会得到他的青睐,反而会觉得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也一样千篇百律,食之无味。
后宫诸妃嫔,一见皇上,便迫不及待地展露自己的情意。
她实难相信,未曾谋面,便能对其倾心如此。
与其说爱慕皇上,不如说是贪恋他的荣华富贵。
那些阿谀奉承的话自己都觉得漏洞百出,又怎会逃过天子的眼?
“小主……您可算回来了。”
挽秋站在一棵树下,手中拿着手炉和披风。
流筝一惊:“挽秋姐姐,你怎么来了?”
“是小主吩咐奴婢的。”
挽秋忙不迭把手中的披风给柳月棠系上,又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才放心了下来。
“小主回宫喝些姜汤吧,天寒地冻的,您这一路过来恐怕冻坏了。”
流筝抓了抓脑袋。
出紫宸殿时,她想要去拿挂在殿中的披风,可小主却牢牢抓住自己的手,如今瞧到安排在半路的挽秋方才明白了过来。
原来小主的披风是故意遗落下的。
莫非这就是小主说的,激发男人的怜惜感?
紫宸殿中,萧衡抚着龙纹宝座坐了许久。
他之所以信柳月棠的话,全是因那句:“身居高位,方知高处寒冷彻骨。”
他为了这个皇位,的确失去的太多了。
初登大宝时,他坐在那耀眼夺目的龙椅上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才方知,想要坐上帝王的宝座,他的心就得同那宝座一样冷。
太监卜子安进来侍奉时,见有女子的披风还挂在一旁。
他便道:“皇上,这柳小主的披风忘拿了,外面正下着大雪,可要奴才给她送去。”
“外面还在下雪?”萧衡皱了皱眉。
他上龙辇时就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屋内窗户紧闭,倒是忘却了这回事。
卜子安回答:“是,还越下越大了。”
萧衡摇摇头:真是个冒失的女人。
他正欲开口,又突然想起柳月棠临走时是那样的着急,心中便稍有不快。
为了避宠,她竟连披风也忘了拿?
“估计人也走远了,这披风暂且收起来吧。”
“是。”
萧衡沐浴更衣后,心中越想越是不得劲。
“卜子安,去将铜镜拿过来。”
卜子安登时一怔,不明白皇上甚少照镜子的人,为何半夜突然照镜子。
他来不及思考,连忙去将铜镜拿到了萧衡面前。
萧衡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脸上的每一个轮廓和五官都照了个遍,最后抬眼看着卜子安。
“朕生得不够俊朗么?”
卜子安身子一震,惊讶至极:“皇上,您……您何出此言啊。”
“皇上是奴才见过最英俊的男人,凤表龙姿,气宇轩昂,玉树临风,貌似潘安……”
“行了行了!少拍些马屁。”萧衡连忙打断他的话。
卜子安嬉皮笑脸的说着:“奴才说的可是事实,皇上您瞧那几位王爷,就是他们加起来也比不过皇上您三分之一的样貌。”
这话虽有些夸张,可几个兄弟中,唯有萧衡相貌生得最好,他自是知晓。
“行了,你下去吧,朕要安寝了。”
说着,他将铜镜往卜子安扔了过去。
卜子安连忙伸手接住,乐呵呵道:“是,那奴才告退了,皇上您好生歇息。”
说着他转身离去,一边走,眼珠子一边乱转,挠了挠后脑勺。
这皇上是受了什么刺激么?好端端的竟质疑自己的相貌。
想着,他抬起手中的铜镜对着自己的脸。
这镜子也没问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