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慈宁宫出来,夜色更深了。
皇上乘着御辇,一路沉默无言,脑子里却在反复回味着母后刚才那番话。
母后的话,句句都像是敲在他心坎上。是啊,他最近确实对后宫的事务有些疏于理会,总觉得那些女人之间的争斗无聊透顶,不如眼不见为净。却忽略了,这种放任,可能会滋生更大的混乱和不公。
一个许才人被打入冷宫,又冒出来一个苏贵人被卷入“赝品端砚”案……这后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乌烟瘴气了?
难道……真的像母后说的,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兴风作浪,想把水搅浑?
而那个苏锦屏……
皇上想起那个在赏花宴上,用一把简陋“口琴”吹奏出天籁之音的女子;想起她在太后寿宴上,面对丽嫔的刁难,从容不迫地吟诵出那首气势磅礴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并将其巧妙地化为贺寿之辞的急智;还有今日,在御书房,面对龙颜震怒,她依然能条理清晰地为自己辩白,指出疑点……
这个苏贵人,确实……与众不同。
她身上,似乎总有一种……超乎她年龄和身份的冷静与智慧。
母后说她“心思玲珑,肯用心办事”,还说她能把尚宫局那些老大难的麻烦都拾掇清楚……这可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只懂得争风吃醋的后宫女子能做到的。
皇上的心里,对苏锦屏的看法,开始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之前,他只是觉得她有点“新奇”、“有趣”,或许还有点“小聪明”。但现在,他开始觉得,这个女人,或许……真的有点“本事”?
回到御书房,梁九功见皇上脸色比去慈宁宫之前缓和了不少,便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低声问道:“皇上,夜深了,是否要传膳?”
“不必了。” 皇上摆摆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忽然开口问道:“梁九功,你觉得……那个苏贵人,如何?”
梁九功心里一凛,知道皇上这是在考较他了。他伺候皇上多年,最是懂得察言观色,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他躬着身子,思忖片刻,才恭敬地回道:“回皇上,奴才……奴才愚钝,不敢妄议后宫主子。不过……”
他顿了顿,见皇上没有不悦,才继续说道:“不过,奴才也听下面的人说了些关于苏贵人的事情。都说……苏贵人虽然位份不高,但为人谦和,待下人也宽厚。自从她协理尚宫局杂役房之后,那边的风气确实好了不少,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争执少了,宫人们干活也更有劲头了。”
“哦?还有这等事?” 皇上有些意外。他只知道苏锦屏在管杂役房,却不知道她具体管得怎么样。
“是啊。” 梁九功点点头,“奴才还听说,苏贵人不仅手巧,会做些新奇的玩意儿,还会……嗯……想些新奇的法子管事。比如,她让人在杂役房设了个什么……‘意见箱’?让那些小宫女小太监有什么不满或者好主意,都可以写了条子投进去,她会亲自看,还真解决了不少问题呢!”
“意见箱?” 皇上更惊讶了。这词儿新鲜,这做法……也新鲜!
“还有,” 梁九功继续补充道,“苏贵人还弄了个什么‘积分轮换’的规矩,让那些洒扫、洗衣的宫人,能轮流着用那些好点的工具,也能轮流着去好点的屋子歇脚。虽然听起来麻烦,但下面的人都说……公平!所以大家也没什么怨言了。”
皇上听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有趣。
他之前只知道苏锦屏会做点新奇的手工,会吹个什么口琴,没想到……她还会这些“管人”的门道?而且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看来,朕……倒是小瞧她了。” 皇上喃喃自语,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欣赏?
“苏贵人确实……与众不同。” 梁九功恰到好处地附和了一句,“奴才还听说了,她每日给太后娘娘送去的‘安神益智羹’,也是她亲手熬制的,用的都是些最寻常的食材,但太后娘娘却很是喜欢,说吃了之后,晚上睡得安稳多了,白日里精神也好多了。”
“嗯,母后今日也跟朕提起了。” 皇上点点头。
“说起来,” 梁九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奴才还记得,上次赏花宴上,苏贵人不是用那个什么‘口琴’吹了首曲子吗?奴才听乐府的人说,那曲子……他们翻遍了古籍,也找不到出处,倒像是……苏贵人自己谱的?”
“哦?她还会自己谱曲?” 皇上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奴才也不敢确定。” 梁九功连忙说道,“只是听他们私下里议论,说那曲调清新脱俗,不似凡间之音,非寻常乐师所能作。再加上苏贵人那‘师法自然’的说法……他们就猜测,或许……真是苏贵人自己从自然之音中感悟出来的?”
皇上沉默了。
如果说,做点新奇手工、改良点吃食,还能用“心思灵巧”来解释。
那管理宫务、提出那些闻所未闻的“管理办法”,甚至还能“自谱乐曲”……
这个苏锦屏,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江南小官的庶女吗?
还是说……她背后,另有高人指点?或者……她本身就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皇上心里,对苏锦屏的好奇心,被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一个有才华、有手段、懂规矩、知进退,还能在绝境中保持冷静、甚至反戈一击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如果能为己所用……
皇上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他想起母后最后说的那句话:“这宫里啊,就需要些像苏贵人这样,心思活络、又肯用心办事的年轻人。否则,死气沉沉的,有什么意思?”
或许……母后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