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烛火煌煌,将她的背影拉得修长,像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这女人……究竟要闹到何时?
绿筠和月芽捧着撒花披风迎上前,“娘娘…”
别回头。
别看他。
姜苡柔生怕多瞧一眼,便会忍不住跌进那个怀抱——让他瞧见自己腹上那些狰狞的纹路。
直到那道倩影彻底消失在偏殿转角,帝王才缓缓收回视线。
方才还暖融的心房骤然冷透,凉意如霜,渗进骨缝里。
“啪!”
翡翠扳指终是碎成齑粉。
岳皇后本欲将明瑜递到他怀中,见状吓得噤声,“明瑜,快与父皇告退……”
话音未落,焱渊已拂袖而起,惊得宫娥们伏地屏息。
中正殿内,檀香袅袅,太后立于雕花窗前,远处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夹杂着群臣的恭贺笑语。
她冷笑一声,“皇帝倒是快活,把哀家关在这冷清之地,自己却带着满朝文武宴饮作乐。“
新的掌事李嬷嬷领着宫人将膳食一一摆上紫檀案几,“娘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御膳房送来的,说是……”
“特意?他若真有心,就该亲自请哀家出去!”
李嬷嬷不敢接话,只垂首退至一旁。
太后目光阴冷地扫过那些精致菜肴,忽而嗤笑:“宸妃的胎,倒是稳当得很?”
李嬷嬷小心翼翼道:“奴婢打听下来,宸妃娘娘的双胎胎相极好,太皇太后还特意赐了……”
“那个老不死的!”太后骤然打断,眼中恨意几乎凝成实质,“宸妃肚子里的种还没生出来,就急着送东送西!怎么?怕哀家害了她的宝贝曾孙?”
她猛地攥紧手中佛珠,低唤一声,“乾儿…”
心里焦灼如焚,明明计划已定,可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鸿乾如何能顺利离京?
不行……她必须再推一把!
太后缓缓抬眸,眼底划过一丝狠厉:“宸妃的胎既然这么稳当,也该让后宫动一动了。去告诉林嫔,她知道该怎么做。”
李嬷嬷低声道:“是。”
太后转身望向窗外,远处灯火辉煌的宫宴刺痛了她的眼。
皇帝,你的后宫越乱……
乾儿才能趁乱离京,去那海阔天空的西南!
到那时——
她唇角却勾起一抹森冷笑意。
乾儿自立为王,再不必受你的气!
深夜,养心殿。
焱渊坐在龙案前,回想宫宴上姜苡柔的举动,试图找出不对劲的地方。
...她指尖擦过他的手腕,温热酥麻,一如从前。
她明明对他笑了,眼底盛着柔情,却又抽身退场,留他一人?
“啪!”
玉盏被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她是在耍朕吗?!”
帝王眼底猩红一片,暴怒之下,殿外守夜的宫人吓得跪伏在地。
云影端着安神茶进来,“这主仆俩阴晴不定,陛下,咱们不要她们了好不好?”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掌风袭来,茶盏炸裂,热茶泼了他一身。
云影缩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焱渊凤目轻眯,难道柔柔今日来宫宴,只是为了慕容婉的赐婚?
她果然更在意她……
说什么只给朕一人偏爱,骗子!
若无情,何必故作温柔?
若有情,又为何避之不及?
脑海中忽又出现姜苡柔临走时那个回眸——唇边含笑,眼底却藏着几分他看不懂的复杂。
像是眷恋,又像是决绝。
“陛下……”云影试探道,“要不奴才去瑶华宫看看……”
“不必。”
焱渊抬手,眸光晦暗如深渊。
“柔柔……”
指尖狠狠攥紧小金龙缠白莲香囊,香囊被捏得变形。
你真得在骗朕吗?
夜半,养心殿,龙榻之上。
“柔柔,你为什么不理朕?!”
焱渊在梦中嘶吼,冷汗浸透中衣,眉宇紧蹙,似陷在无法挣脱的梦魇里。
先帝的虚影立在龙榻边,抚上儿子发顶:“傻孩子…”
忘情,不贪恋红尘,做帝王足够心硬是必修课。
明明那时的焱渊,是最合格的储君,冷心冷情,令他满意,可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
“为什么…柔柔…不要朕了…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帝王蜷缩着攥紧锦被,嗓音沙哑,像个被遗弃的孩童。
“渊儿?”先帝低唤。
焱渊倏然惊醒,凤眸微睁,看清来人后,不像从前那样坐起来,而是翻身背对,嗓音讥诮:“父皇来做什么?是来看儿臣有没有勤勉治国吗?”
“今日不是三公主的满月宴吗?”先帝负手而立,“孤来凑个热闹,顺便看看你。”
“看我?”焱渊猛地坐起身,薄唇微颤,似有积压多年的怨气终于破闸而出,“若儿臣没有治国之才,父皇会来看我吗?您看的不是焱渊,而是皇帝!”
“渊儿,你一直很优秀。”先帝伸手欲抚他发顶,却被焱渊侧首避开。
帝王眼眶微红,嗓音哽咽:“十二岁那年,儿臣苦练半年,手上磨出血泡,终于练成百步穿杨。父皇夸赞儿臣,赐下宝石弩弓……”
那时的他,满心欢喜,以为终于得到了父亲的认可。
他奔回母妃宫中报喜,却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他擦干眼泪,心想:至少父皇是喜欢我的,我去找父皇!
却听到养心殿内,先帝对皇后说:“朕夸渊儿,赐他弩弓,不过是为了激励鼎儿。鼎儿是嫡皇子,未来的太子,必须足够优秀。”
那一刻,少年的心皱成了什么样子?
焱渊跳进太液池,将自己从天明泡到天黑,直到圆月高悬,才轻笑一声。
没有人爱我,我便自己爱自己。
毕竟我如此优秀,长得好看,还有天生神力。
总有一日,我要把你们都踩在脚下!
先帝沉默,皇家何来亲情?他自幼便知,皇权之下,父子兄弟皆可算计。
可那日他对皇后说的话,却并非焱渊所想的那样……
焱渊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泛红,更添几分俊魅,又透着脆弱。
“父皇怎么不说了?是被儿臣说中了吗?”他冷笑,“日后莫要再来,儿臣会做个好皇帝,但绝不会做您的好儿子——父慈才能子孝,您不配!”
先帝不怒反笑:“你有这般气性,怎么不去瑶华宫质问你的柔柔?只会窝里横?”
焱渊抿唇,指尖摩挲着香囊上的白莲花。
“她怀着孩子…”带着几分无奈,“儿臣不舍得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