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他这番混淆黑白的言论,心中冷笑:这小子,是在给我下套,想用他那套歪理把我绕进去。
我端起桌上那精致的玉脂酒杯,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开口:“公子此言,妙矣,也谬矣。”
无道公子微微一笑,一副受教的样子:“愿闻其详!”
我将酒杯在指间一转,继续道:
“你看这酒杯,之所以美,是因为有形。天下之所以安定,是因为有道。”
“你的无道,”我手腕微倾,作势欲洒,“是没了这酒杯,任酒水横洒,还自谓包容万物。”
“而我的规矩,”我将酒杯稳稳放回桌面,“就是这杯盏之形。容得下烈酒,也镇得住方寸。”
无道公子闻言,抚掌笑道:“江兄欲为此方天地塑形,此等雄心,胜过那些庸碌之辈千万倍!”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癫狂的玩味:“我就喜欢看最美的瓷器被摔碎的样子。江兄,我很期待看你打造的这尊杯盏,最后会以何种壮烈的方式……分崩离析。”
他顺势发出邀请,语气真诚:“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他日若得闲,务必来我无道阁一叙,必让你见识一番,何为‘形散神不散’的真自在!”
我微微一笑:“会有机会的。”
无道公子得了这句似是而非的承诺,竟心满意足,朗声长笑着,带着随从飘然离去。
直到他们身影消失,石燕子一直紧绷的身体才松弛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吓死我了……这无道公子,总算走了!”
我一边缓步朝街外走去,一边问道:“这无道公子,究竟什么来头?”
石燕子低声道:“他是无道阁年轻一辈里的翘楚!”
“别看他行事邪性,在凉州人气极高!不知多少能人异士被他那套说辞折服,死心塌地跟着他。可以说,他就是无道阁的门面,也是最难啃的骨头!”
跟在旁边的杜清远道:“何止难啃!这小子一嘴歪理,听着好像头头是道,细想全是坑!不好对付啊!”
我望着无道公子离去的方向,“难对付,才有趣。”
杜清远闻言一愣,瞥了我一眼,小声嘟囔:“姐夫哥,我怎么觉着……你刚才说那话的口气,有点像那无道公子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吐槽,心中已是一片雪亮。
无道阁,不像不死宗那样阴戾执念,不像血刀门那样赤裸贪婪,也不像九幽教那样诡秘难测。
这个无道公子,谈笑间让人屈膝,言语自成一派歪理,却偏偏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对我客气,绝非畏惧,仅仅是觉得“有趣”。
用“道理”包装的疯狂,最能腐蚀人心。
这才是最危险的。
我对杜清远道:“告诉李长风,准备跟无道阁接触。”
……
回到黑石镇,门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屠百城早已在院门外等候,见我回来,立刻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
“江大人,这些是查抄黑沙帮库房和这几日矿上产出折算的,一共一万三千两,请您过目。”
我瞥了一眼那数额,这屠百城倒也是个懂事的,没有藏着掖着。
我摆了摆手,并未去接:“给山上的兄弟们分了吧,初来乍到,安家不易。”
屠百城微微一怔,“大人,这……”
我笑着道:“别忘了,我现在是山寨的五当家。哪有当家的,只顾着自己捞好处的?”
屠百城这才将银票收回,抱拳沉声道:“是!属下代兄弟们,谢过江大人!”
我把屠百城请进了内屋。
老倪给我们倒了茶,知趣地找了个巡查的借口离开。
我心中盘算着,凉州与蜀州、幽州都不同。
在这里,我明面上只是个被发配的三品税吏,无权无势,根本无法动用镇武司的力量。
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屠百城和他手下这几十号人。
这点力量,在凉州这潭深水里,真要明刀明枪动起来,根本不够看。
“黑沙帮原先这摊子,现在一天能淘出多少黑晶沙?”我问道。
屠百城立刻回答:“现在我们接管了东山头最肥的几条矿脉,手下三百余人日夜开工,每天大约能出黑晶沙五百来斤。依属下经验,大概能提炼出三十钧左右的无税真气。”
三十钧。
这个数字与我体内浩瀚如海的百万钧真气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但这是无本买卖。
按黑市上无税真气的价格,这三十钧,一天就是二百多两银子的进项。
聚沙成塔,细水长流,对于要在凉州扎根的我而言,是一笔绝不能忽视的收入。
“怎么出货?”我问到关键。
屠百城压低了声音:“镇武司查得极严,明路基本走不通。大部分都流向了黑市,一部分被本地和过往的江湖人买走,还有一部分……通过特殊渠道走私出去。”
“去了哪里?”
“往西,过了鬼泣城,大部分流向了月泉国。”
月泉国……我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西域的一个小国,不在天道大阵的覆盖范围之内,看来,这西边也不太平。
黑沙帮的生意,一天三十钧,二百两。钱不多,却是扎进凉州的第一根钉。
无道阁势大,镇武司不可靠,我江小白要想在这盘棋上走下去,光有钱还远远不够。
我听着屠百城的汇报,“屠百城,黑沙帮不比你们过去的血刀门,我要的,不是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而是一把锋利的刀,一把能替我斩开凉州这团乱麻的刀!你要做的,就是把这把刀,给我磨快!”
屠百城身躯微微一震,沉声道:“属下明白!近日也在反复思量此事。当年血刀门的血煞大阵威力无穷,若能根据现有兄弟的底子加以改进,必能成器!”
我心中微微一动。
血煞大阵……我身上还带着个不死祭坛,李长风身负不死宗功法,屠百城熟悉血刀门战阵,再加上已化为梦傀、精通精神异力的紫魇……
若能将这几家的长处糅合在一起,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知能否催生出一个真正足以在凉州立足,甚至与无道阁抗衡的新生势力?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我心中燃起。
“很好。”我看着他,“有机会,我引荐个人给你认识。或许,能给你一些不一样的启发。”
屠百城眼中露出期待:“全凭江大人做主!”
“还有一件事,”我转而问道,“我来此不久,却屡次听镇上的百姓提起,说这黑石山深处,有一处上古战场的遗迹?”
屠百城闻言,“回五当家,这传说由来已久,但都捕风捉影,没人真正找到过确切地点。只说是就在这片茫茫大山之中,或许……只是个吸引冒险者的噱头。”
我摇了摇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既然此地能产出黑晶沙,说明地脉确有特异之处。这传说,未必是假。多多留意一些!”
送走屠百城,已是傍晚。
看来,得抽时间去矿山中看一看了。
……
到了晚上,天寒地冻。
北风呼啸,卷着雪沫,拍打着巡查卫破旧的门窗。
那扇松动的木门,不再只是“吧嗒”作响,时而传来“滋啦”的抓挠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用指甲在门外缓慢地刮擦。
我躺在榻上,怀中的双蛇玉佩,毫无来由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
隔壁老倪的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他嘟嘟囔囔的抱怨,伴随着开门声:
“这催命的破天气……真是活受罪……”
显然是被尿憋醒了。
他拎起了那盏防风的灯笼,微弱的光晕在窗纸上一晃一晃地移向院外。
突然!
“哐当!”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院外猛地传来老倪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鬼啊!”
我瞬间警觉,抓起羊毛剑便冲了出去。
只见老倪连滚带爬地从茅房方向跑来,脸色惨白如纸,指着院外,语无伦次:
“江、江小哥!有……有鬼!那个……那个百人坑!”
我心中一凛,几步冲到院门口,朝那片填平的土地望去。
月光下,只见那片新填的土地,竟然再次塌陷下去一个大洞,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掏空。
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塌陷的坑洞边缘,影影绰绰地,站着百余个身影!
它们衣衫褴褛,身体僵直,面色青白,身上甚至还带着明显的伤口和冻僵的血迹!
正是前两日被扔进去填坑的那些黑沙帮帮众!
它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空洞的眼神齐刷刷地望向巡查卫的方向。
就在这时,一阵飘忽不定的阴森笑声,在呼啸的风中隐隐传来:
“江……小……白……拿……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