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地牢一事后,祁蘅再未踏入春台殿半步,也禁止祁翎前去探望。
朝堂之上,他依旧是那个权衡利弊,不喜于色的帝王,下朝后也不再急着询问宫人桑余今日做了什么、用了什么膳食,仿佛都不在意了。
可若真不在意了,为何还要将她囚在深宫?
为何不放她离开?
没人想的明白。
李识衍被擢升为中书令,位极人臣,权势直逼当年的冯崇。
祁蘅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在养虎为患。
李识衍必有图谋,而他向来容不得半点威胁。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想让桑余开心一些。
直到册封诏书颁布后的第七日,祁蘅才终于踏入了春台殿。
夜色已深,桑余独自坐在窗边,月光为她苍白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辉。
看样子,她比从前被囚禁时看得开,该吃吃,该睡睡,倒不折腾自己了。
听到脚步声,桑余回头,淡淡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望着外面。
祁蘅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在月光下单薄的身影,喉结滚动了几下:“朕给他加官进爵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你……开心么?”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
桑余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许久,才轻声道:“如果他应了,说明他需要,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自然开心。”
祁蘅心头一软。
“你若是开心,朕就也开心。”
桑余讽刺一笑:“你开不开心,就与我无关了。”
祁蘅心口猛的抽痛。
是啊,他明明知道,桑余不会在意他开不开心。
可他偏偏还是来了,像个讨糖吃的孩子,明知会被拒绝,却还是忍不住伸手。
祁蘅又开口了,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你还想要什么?”
桑余一动不动。
他向前一步,月光照亮了他疲惫的眉眼,“哪怕是给李识衍的,只要你开心,只要你想要,朕就给。”
桑余转过头,目光带着微讽:“我想见他,你也能答应么?”
殿内霎时寂静。
祁蘅的身形明显僵了一瞬。
桑余讽刺一笑。
她就知道,这个疯子不会答应的。
却没想,良久,祁蘅忽然道:“好。”
祁蘅的应允显然出乎桑余的意料。
她回头,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当真?”
“自然。”祁蘅勾起一抹温和的笑,解下自己的披风上前,将她裹住,“天冷了,早些歇息吧。”
桑余看着他的眼睛,目光那么认真炙热,祁蘅都有些失神了,好像桑余的这份炙热是为了自己。
“你不要骗我。”
不是为了他。
祁蘅迟缓地垂下了眼,说:“朕不会再骗你了,明日午时,朕就带你去见他,只是只许远远看着。”
桑余看着他的眼睛,猜测他是不是在骗自己。
应该不是……桑余点了点头,这才意识到和他离得太近了,于是猛的后退一步。
“好,望陛下言而有信。”
祁蘅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可当看到她眼中那一瞬的光亮时,他竟觉得值得。
原来,为一个人失去自我是这样的感觉,一切都被掏空也不在乎,只为自己填满空落落的心。
翌日,早朝过后,李识衍和张岩几个大臣都被单独留了下来。
钦天监正躬身禀报:“陛下,下月京城恐有大雨,需早做防范。”
祁蘅端坐在龙椅上,指尖轻叩案几:“着工部疏通所有防洪沟渠,命户部备足粮草。”
他抬眼扫过殿中众臣,语气微沉,“此事关乎百姓生计,若让朕知道有人从中克扣……”
“臣等明白。”
户部尚书连忙应声。
议毕,众人正欲告退,祁蘅忽然开口。
“李卿留步。”他声音不轻不重,李识衍身形一顿,“朕还有些事要与你商议。”
其他人识趣地退了出去,殿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识衍拱手,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陛下有何吩咐?”
祁蘅收敛起帝王的威压,斜倚在身后的椅子上,状似随意地问道:“李识衍,身居高位的感觉如何?”
李识衍唇角微扬,眼底却不见笑意:“尚可。就是忙了些,而且送礼的、投诚的络绎不绝。”
“哦?”祁蘅挑眉,笑了笑“那你可收下了?不必与朕打马虎眼,朕又不会怪罪。”
“没收。”李识衍淡淡道,“金银钱财,臣倒是不缺。”
祁蘅轻笑一声:“也是,堂堂京城第一酒楼的少东家,寻常黄白之物确实难入你的眼。”
他想到什么,忽然话锋一转,“那……美人呢?”
殿内霎时静了下来。
李识衍神色不变:“有。不过都是怎么送来的,臣就怎么退了回去,陛下若是对她们感兴趣,微臣可以替陛下奉上。”
祁蘅目光冷了下来,带着几分探究问道:“你这是真打算……终身不娶了?”
李识衍皱了皱眉,抬眸直视帝王:“陛下今日留微臣,就是为了问这些?”
祁蘅沉默,随之一笑,拂了拂袖袍,打趣道:“不过是闲谈罢了,李家家大业大,富可敌国,若无子嗣,岂非会断送在你这里。”
李识衍不觉得好笑。
他只觉得祁蘅的疯病越来越重了。
恰在此时,一名姿容秀丽的宫女捧着茶盏款款而入。
她低眉顺目地将茶盏放在李识衍手边时,刻意放慢了动作,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
李识衍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始终垂落着。
“李卿,尝尝这新进的龙团胜雪。”祁蘅端起茶盏,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李识衍脸上,“是江南今年上供的珍品,你应该比朕要懂。”
李识衍这才收回视线,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勉强笑了笑:“确是佳品。”
祁蘅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索然。
他挥手示意宫女退下,待殿门重新关上后,才幽幽道:“朕有时候真好奇,人都死了,执念何必还要如此之深,让自己日日都不痛快。”
李识衍的眸色深了几分:“陛下今日似乎对臣的私事格外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