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远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那台原型机,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然后,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转向所有人,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刚才过来的路上,我在想一个问题。”
“咱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众人一愣。
孟远看着他们,目光平静而锐利。
“咱们一直想着怎么给电池包做防水,给它穿上一层又一层的雨衣。”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但那只是表面功夫,咱们真正要做的,是为它造一副坚不可摧的肋骨。”
“肋骨?”
结构工程师王海峰,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眼里满是困惑。
孟远走到一块白板前,拿起笔,没有画复杂的结构图,只画了一个心脏,和包裹着它的肋骨骨架。
“雨衣,是皮肤,再强韧,也只是一层防御。一个浪头拍过来,巨大的水压会直接作用在心脏本身。”
他点了点图上的心脏。
“但肋骨不同,它是一个独立的承力结构。外部的压力冲击,首先由这副骨架来承受和分散,骨架内部,才是咱们要保护的心脏。我的思路,要从‘被动密封’,转变为‘主动承压’。”
一番话,醍醐灌顶!
张博士的眼睛瞬间亮了,他冲到白板前,激动地补充道:
“孟总的意思是,我们不再追求一个完美无缺的‘防水外壳’,而是设计一个高强度的内部框架结构!把密封难题,从脆弱的大面积外壳,转移到坚固可控的框架上!”
“对!”孟远赞许地点头,
“把压力隔绝在核心之外,让骨骼去战斗,而不是让内脏去硬抗。”
钱老一直沉默地听着,不时地点头。
这个年轻人,不懂技术细节,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战略方向。
“这……这是全新的设计理念……”
王海峰喃喃自语,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这需要推翻我们所有的结构设计,重新开始!”
“那就推翻!”孟远的声音斩钉截铁,
“我再给你们一个月。钱,我不管你们要多少,人,我不管你们要去哪里挖。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一副真正的‘肋骨’!”
又是一个月后。
当那台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全新原型机——代号“肋骨1号”——静静地矗立在实验室中央时,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新生。
它的外形更加粗犷硬朗,充满了工业的力量感。
一道道宛如生物骨骼般的加强筋,构成了它独一无二的外部特征。
内部测试一路绿灯。
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阿尔贝托的合同中明确规定,产品必须通过挪威船级社的原则性认可,这块敲门砖,比他们想象中要硬得多。
今天,就是大考之日。
项目负责人张博士,此刻正站在挪威船级社派来的高级审查员面前。
“安德森先生,请看,这就是‘海洋之心’的核心动力单元。所有数据都完美符合我们提交给挪威船级社的标准。”
他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北欧人,拉斯·安德森。
拉斯眼神挑剔,像在审视一件来自第三世界国家的粗劣仿制品,听完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张博士,数据是数据,事实是事实。在挪威船级社的字典里,只有亲眼所见。”
张博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马上点头:
“是,是,您说的是。那我们……现在开始最后的加压密封测试?”
“开始吧。”
拉斯看了一眼腕上的百达翡丽,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实验室里死一般寂静,所有中国工程师都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他们带着上一次失败的伤疤,带着对“肋骨”理论的全部信念。
成败,在此一举。
“加压开始!”
操作台前,年轻的工程师小李按下按钮,他的手心全是汗。
压力表上的数字开始攀升……10bar……15bar……20bar……
一切正常!
张博士和团队成员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克制的、如释重负的微笑。
成了!
然而,拉斯的嘴角却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讥讽,他忽然开口了:
“等等,加大功率,瞬间满载放电。”
张博士愣住了:
“安德森先生,这……这不在测试流程里!高压环境下的极限放电,风险太高了!”
“哦?”拉斯眉毛一挑,
“远洋货轮在风暴里,会提前和你说一声再抛锚吗?你们所谓的固态电池,难道只配在游泳池里用?”
这话极尽刻薄,像一记耳光抽在所有人脸上。
小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年轻气盛地吼了回去:“我们能行!现在就给你看!”
“小李!”张博士想阻止,但已经晚了。
红色的按钮刚被按下!
下一秒。
“滋啦!”一声,刺耳的电弧爆鸣声,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不是警报,是爆炸!
那台价值数百万美金的银白色原型机,猛地一颤,一道黑烟从密封接缝处冒出来,带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控制台上的所有指示灯,瞬间全部熄灭!
完了。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嗤嗤”作响的黑烟,和拉斯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轻蔑。
“我说过,数据,只是数据。”
他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合上自己的记录本:
“看来,我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张博士,替我订一张最早返回奥斯陆的机票。”
张博士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团队里的几个年轻工程师,眼眶直接红了,他们耗费无数个日夜的心血,就这么没了。
国家级项目,当着国际权威的面,变成了一堆冒烟的废铁。
这不仅是失败,更是国耻!
就在拉斯转身,准备把这场闹剧彻底画上句号时——
“吱呀——”
实验室厚重的铅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普通夹克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步履从容,仿佛刚才的爆炸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烟火表演。
他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拉斯身上,笑了。
“安德森先生,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尝尝我们中国的茶再走,也不迟。”
“孟……孟总!”
死寂的实验室里,响起几声带着哭腔的惊呼。
来人正是孟远。
他看着眼前这烂摊子,眼神里没有半点意外。
内心却在冷笑:
“这帮书呆子,还是太嫩了。真以为技术天下第一?人家玩的是规则和标准,随便在流程外加一个码,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拉斯停下脚步,回头审视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眉头紧锁。
“你是?”
“孟远。这个项目的投资人。”
孟远走到那堆废铁前,甚至没戴手套,直接用手指沾了点泄露出来的冷却液,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然后,他看向面如死灰的张博士,平静地问:
“密封圈,用的是世界顶级的密封材料,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