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弥漫在御书房内，康熙呆呆地枯坐在龙椅上，指尖摩挲着泛黄的《起居注》。纸页停在“康熙十七年十月三十”，墨迹洇开的水痕模糊了“乌雅氏产子”的字样。鎏金烛台“啪”地爆开灯花，惊得梁九功慌忙去剪烛芯。
“皇上，夜深了……该安寝了!”老太监捧着参茶欲言又止。
康熙忽然攥紧手里的笔，墨汁溅污了德妃的名讳：“梁九功，你说……朕是不是瞎了眼？”
梁九功扑通跪地，额头抵着青砖：“皇上圣明，只是乌雅氏太过狡诈……”
“狡诈？呵呵！你惯会哄朕！”康熙冷笑，抓起案头胤禛七岁的描红帖。稚嫩的“父”字旁晕开一滴泪痕，“表妹的儿子被换了二十年！二十年来，表妹夜夜对着孩子的襁褓垂泪，朕竟当她思子成疾！”
老太监觑见帝王指尖发颤，试探道：“如今真相大白，也算是……”
“梁九功，传旨！”康熙猛然起身，明黄袍角扫落满地奏折，“即刻召宗人府宗正入宫！朕要改玉牒，诛乌雅氏九族！十四阿哥……送去承乾宫！”
三日后早朝，满朝文武皆屏息站立。胤禛立在汉白玉阶下，石青蟒袍被冷汗浸透后襟。太子胤礽站在胤禛边上，对着他抛来一粒金瓜子：“老四，站稳些。”
“二哥……别闹！”
“嘘！”太子竖起食指抵唇，丹凤眼扫过八阿哥铁青的脸，“好戏开场了。”
梁九功尖利的嗓音撕裂死寂：“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阿哥胤禛，实乃贵妃佟佳云舒所出！如今真相大白，即日起，更改四阿哥胤禛之玉牒，另乌雅氏欺君罔上，偷换龙嗣，其族谋逆，诛九族！钦此！”
“皇阿玛！不可啊！”八阿哥胤禩踉跄出列，高声惊呼，“玉牒乃国本，岂能因陈年旧事……”
“陈年旧事？”康熙将茶盏砸向丹陛，碎瓷溅上胤禩蟒袍，“你倒说说，乌雅氏下毒于佟佳贵妃，以自己死胎偷换贵妃之子，也是旧事？！”
九阿哥胤禟突然嗤笑：“八哥这是心疼德妃娘娘？听说前几日您还往冷宫送过食盒？真是贤王啊！”
“老九！”胤禩目眦欲裂。
“够了！”康熙拂袖离座，明黄衣袂掠过胤禛身侧时顿了顿，“老四，随朕去承乾宫看看你额娘。”
乾清宫，两个小太监缩在游廊下嚼舌根。
“那井里捞上来时，德妃娘娘手里还攥着长命锁呢！”
“听说锁上刻着四爷生辰？作孽哟……”
梁九功踹开角门喝骂：“作死的奴才！还不滚去慎刑司领板子！”转头对胤禛赔笑，“四爷莫听这些腌臜话，皇上吩咐了，永和宫今日就封宫。”
胤禛望着井口幽深，恍惚见前世德妃将毒簪刺向自己襁褓的画面。筱悠感受到胤禛情绪的复杂，传音沁入胤禛识海：“四爷，因果已了，放下吧。”
“烧了吧。”他转身离去，寒风卷起一句低语，“连井填平，种上红梅。”
太子胤礽斜倚贵妃榻，把玩着胤禛送的和田玉镇纸。门外靴声橐橐，他头也不抬：“终于舍得来了？承乾宫的母子情深演完了？”
胤禛拎着酒坛掀帘而入：“梨花白，二哥最爱的。”
“啧，拿孤赏你的东西做人情？”太子拍开泥封，酒香漫过雕花案，“你打算怎么谢我？没有孤逼刘太医吐口，没有我帮你查出这些蛛丝马迹，你以后还要在永和宫当孝子呢！”
胤禛斟酒的手一顿：“二哥为何帮我？”
“帮你？”太子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漏出苦笑，“是我上辈子欠你的。”见胤禛瞳孔骤缩，他扔过一卷泛黄密折，“看看，像不像你前世批的赈灾折子？”
胤禛展开密折，朱批字迹竟与自己如出一辙。太子指尖点着“准噶尔”三字：“那年你顶着暴雪往西北运粮，孤在毓庆宫摔了十八个茶盏，气你宁可冻掉手指也不肯求援。”
“二哥……”
“叫保成。”太子忽然攥住他手腕，鎏金护甲掐进皮肉，“这辈子换我护着你，可好？”
棠梨花香漫过茜纱窗，佟佳贵妃轻拍着怀中小人儿：“禵儿乖，四哥给你雕了小木马。”
五岁的胤禵揉着泪眼抬头：“四哥是不是不要我了？他们说……说我是罪妃之子……”
“胡说！”胤禛疾步踏入，将幼弟搂进怀里，“你是四哥的亲弟弟，永远都是。”
贵妃接过木马塞进胤禵掌心：“你四哥小时候啊，抓周非要攥着玉玺不放。先帝笑说‘这小子有雄心’，转头就赏了我半幅銮驾。”
“额娘……”胤禛喉头哽咽。
“来。”贵妃拉过他的手按在心口，“你第一次唤‘娘亲’是三岁生辰，摔了惠妃送的玉麒麟，躲在我的怀里哭湿了翟衣。”
胤禵忽然插嘴：“四哥现在也会哭吗？”
满室俱寂。胤禛将脸埋进贵妃膝头，二十年隐忍化作肩头颤动。檐下铁马叮咚，筱悠立在月洞门外轻笑：“额娘，四爷的桃花酿酿好了。”
梁九功独对枯井残月，将德妃撕碎的襁褓投入火盆。火舌卷过“偷换”二字时，忽听身后脚步窸窣。
“谙达烧什么呢？”胤禟拎着酒壶晃来，蟒袍沾满夜露。
“九爷怎到这种晦气地方？”
“晦气？”胤禟踢了脚井沿碎石，“小爷我就爱晦气地儿！”他摸出鎏金匕首挑火堆，“听说这井通阴曹？德妃走前没留句话？”
梁九功叹气：“只念叨十四阿哥……”
“呸！”胤禟突然将酒泼入井中，“老十四现在是我四哥的亲弟弟！轮得到她惦记？”酒壶掷地碎裂时，他红着眼吼：“告诉阎王爷，害我四哥的人，下辈子投胎做王八！”
夜半惊雷炸响，筱悠被揽入温热怀抱。胤禛下颌抵在她发顶：“今日早朝，八弟看我的眼神像淬了毒，就好像要活生生吃了我。”
“怕了？”她反手抚过他心口伤痕。
“有你在，怕什么？”胤禛轻笑，引她指尖触向灵泉玉镯。“这一世不同了，我有你，有孩子，有额娘，有二哥，还有好多兄弟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