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0月7日,清晨,江州,沈若兰的出租屋内。
秋日的晨光,带着清冽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旧窗帘缝隙,吝啬地洒在凌乱的床铺上。
空气里还弥漫着昨夜缠绵后留下的、暧昧而温暖的气息,混合着洗发水和年轻身体特有的汗味。
明朗的手臂还环着沈若兰纤细却柔韧的腰肢,下巴搁在她散发着馨香的发顶,睡得正沉。
连续几日在出租屋的厮守,是这场漫长而残酷的“国庆战役”后,他疲惫灵魂唯一的避风港。
工厂的硝烟、数据的咆哮、资本的倾轧,都被这小小的、凌乱的空间暂时隔绝在外。
只有怀中温软的身体和均匀的呼吸,才是真实的慰藉。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被一阵刺耳又执着的手机铃声粗暴地撕裂。
“铃铃铃——铃铃铃——”
声音来自床头柜上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中固执地亮起,跳动着“许晚晴”三个字。
明朗猛地惊醒,像被电流击中,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时间点,许晚晴亲自打电话,绝非寻常!
他几乎是弹坐起来,伸手抓过手机,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凉。
“喂?晚晴姐?”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许晚晴一贯冷静清晰的声音,而是一片混乱的背景音浪:尖锐的争吵声、拍桌子的闷响、模糊不清的怒吼……仿佛置身于一个失控的战场中心。
这嘈杂的背景音让明朗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明朗!”许晚晴的声音终于穿透了那片混乱:“赶紧!回厂!到顶楼办公室!现在!”
她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明朗的耳膜上。
没有解释,没有寒暄,只有急迫的召唤。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回响。
明朗握着手机,坐在床边,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出租屋里的温暖和旖旎被这通电话彻底驱散,冰冷的现实像潮水般重新将他淹没。
工厂出事了!而且是大事!能让许晚晴如此失态,能让顶楼办公室陷入那种混乱的,绝非小事。
“怎么了?”沈若兰也被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薄被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
她看到明朗瞬间变得铁青的脸色和紧绷的下颌线,睡意全无,担忧地抓住他的手臂:“厂里有事?”
“嗯。”明朗重重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我得马上回去。”
他掀开被子,动作迅速地套上皱巴巴的t恤和工装裤。
沈若兰没有多问,她知道此刻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
她默默起身,帮他把丢在椅子上的外套递过去,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无声的支持:“开车小心点。”
她轻声叮嘱。
明朗接过外套,匆匆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带着凉意的吻,那吻仓促得甚至来不及感受她的温度。
“嗯,我知道。”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像逃离战场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出租屋。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沈若兰倚在门框上担忧的目光,也彻底隔绝了这短暂的温柔乡。
楼道里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让明朗彻底清醒。
工厂的硝烟味,仿佛已经提前钻入了他的鼻腔。
上午九点半,江州国际联合化工厂,顶楼办公室。
明朗那辆沾满泥点的红色奇瑞qq,几乎是咆哮着冲进了厂区,一个急刹停在办公楼前。
他跳下车,顾不上锁门,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大楼,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沿着消防楼梯狂奔而上。
推开顶楼那扇厚重的、象征着厂区最高决策层的办公室大门,一股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秋日澄澈的天空和远处厂区林立的罐塔管道,但办公室内的景象却与这份晴朗格格不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站在办公室中央,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火山的短发女子——江清河。
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此刻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脸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那双原本明亮锐利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许晚晴坐在她那宽大的、象征权威的老板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只有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紧锁的眉头,泄露了她内心的汹涌波涛。
她一言不发,目光沉静地看着江清河,那眼神像深潭,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
市场营销高艺文站在许晚晴侧后方,身体微微侧着,似乎想把自己隐藏在许晚晴的气场之后。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躲闪,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紧张地搓着手指。
她面前的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复杂的曲线图,但此刻无人关注。
财务主管季方语和生产主管白羽凡则并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办公室内的风暴中心。
季方语双手插在口袋里,身体站得笔直,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绷得像岩石,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
白羽凡则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毯上一处不明显的污渍,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江清河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谭一丁,这位明朗的发小,此刻正缩在办公室一角的沙发里,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地四处瞟。
当看到明朗推门进来时,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尖利,手指直直地指向明朗:
“江清河!你……你喷我们没用!放弃实体店抵抗,不打价格战是明朗决定的!开发线上销售也是他一手策划和主导的!你……你有本事喷他去!别在这儿拍桌子瞪眼!跟我们发什么火!”
谭一丁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诡异的寂静,也彻底将明朗推到了风暴的最中心。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刚刚进门的明朗身上。
许晚晴的眼神复杂难辨,高艺文是尴尬中带着一丝求助,季方语和白羽凡也转过身,目光里带着审视和探究。
而江清河,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牢牢锁定了明朗,那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巨大的委屈和毫不掩饰的质疑。
明朗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他瞬间明白了办公室内这场风暴的根源——他主导的线上战略,彻底放弃了线下与外资巨头(宝洁的海飞丝、舒肤佳,日本尤妮佳的苏菲卫生巾)进行自杀式的价格战,将所有资源和希望押注在刚刚起步的线上销售上。
这样一来,势必导致线下销售量暴跌。
何况目前是在各大外资的集体围攻之下,海量的广告资源轰炸加上低价倾销策略,这直接导致了江州市场的日化品销售变异常艰难。
重点是,在外资的集体围剿之下,江州国际联合化工的各位话事人却没有半点反应,却是直接放弃本土市场去开辟线上的新天地。
这个决策,虽然在国庆大促取得了奇迹般的成绩,但也彻底断送了像江清河这样负责终端维护的区域销售的传统战场和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