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一顶小轿子带着阿月进了崔家大宅的侧门。
崔师长弟弟崔抱玉终于如愿以偿,
阿月穿着粉衣,坐在喜房里,崔抱玉从外面进来,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红晕。
他在喜婆婆的催促下掀了盖头,看到端坐喜床,面如观音的阿月,先是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之后才扭头惊问,“不是说我要娶月儿么,怎么穿的是粉衣?”
喜婆婆甩着帕子笑道,“哎呦呦,我的崔少爷,严家的月姑娘人品再好,那也是戏班子出身,怎么能配得上您这样的少爷,论起来做姨太太都是委屈了未来的少奶奶了呢。”
崔抱玉不许,“我说的要娶她,就只要她一个人!”
弟弟要死要活,闹着要娶严月,也就是阿月,崔师长看着弟弟要厥过去的样子,加上两人的奶母心疼崔抱玉,上前说,若不是叫他遂了心,只怕心怀不畅,容易坐下病来。
崔师长年轻时父母双亡,就乳母和弟弟算是亲人,对她的话也算是能听进去一二,只能照办,但是对这个弟媳始终非常看不上,觉得是祸家的根源。
崔抱玉娶到严月心满意足,带着她观星赏雪,游湖钓鲤,恨不能带她赏遍世间美景。
阿月却再没有回过戏班子,因为没有崔家的仆人带着,她哪儿也去不了。
崔师长对她不满意,平常也不允许弟媳回娘家。本来弟弟硬要她做正房,他就不高兴,结了婚更不愿意她与家里过多接触,他崔家的势,可不是那么好借的。
也就是成婚三个月后,阿月有了身孕,崔抱玉欣喜若狂,阿月这才有机会派人到戏班子报喜,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开了本地,去往北方了。
阿月想,大概这就是戏里面讲的,除了生老病死之外的后四苦吧。
爱重喜欢的,偏偏不能长久;怨憎痛恨的,偏偏要厮守余生;心念渴求的,偏偏求而不得;欲望繁盛的,偏偏无法被满足。
她从这以后就不会笑了,崔抱玉任何时候看她,都像是在看一尊瓷像。
而他的身体不好,竟也慢慢喜欢上了雕刻观音,只想着,要把妻子最美的一面留刻下来。
崔抱玉做了无数尊神像,每一尊都比他心目中最完美的神仙,差上一股生气。
崔师长对弟弟的这种爱好并不反对,只是在阿月的孩子出生后,将他带走,交给了妻子抚养。
崔抱玉仍旧无知无觉,平日里,最爱看着阿月垂下眼帘的冷淡面容。
似乎一尊神,无论他怎么痴迷渴求,只是不愿意看他。
明明那戏里唱着,“莲台之上本无相,苦乐原是世间空,若见台下众生苦,神明即刻现真容……”
可他的“神明”却不想看见他的苦涩。
一年后,崔抱玉感染风寒,不治身亡,崔师长还没来得及办理丧事,便接到了调令,要去往南部驻守。
阿月不肯走,他便留了人下来处理弟弟的后事,风光大葬,带着老婆孩子随着军队离去了。
自然,也带走了那个孩子。
崔抱玉过了头七,阿明却出现了,他要带走阿月。
“老烟、你父亲,因为意外,年前已经过世了,现在戏班班主是我,你不要怕,我带你走。”
“不必了。”阿月拒绝了他,次日便离开了崔宅,消失的无影无踪。
庆德喜班再也没有人能扮得出观音的法相,阿明和戏班里的老人儿私下里看着,总觉得不如阿月。
戏班子重新归于沉寂,在乡间舞台表演的时候,总有上了年纪的点《观音渡厄》,但是总觉得唱的不如以前。
后来戏班子倒了,阿明带着妻子儿女买了个小房子,做了点小生意。
儿子上学堂的时候是他送去的,在那里他看到了在学校做教师的阿月。
阔别多年,她终是过上了当初发愿的那种日子。
阿明想起曾听人说的故事:有人遇到烦难之事,想要去求拜观音,到了大殿里,发现神像前也有个人在拜,长得和观音一模一样。
这人问,“你是观音吗?”
那人答,“我是。”
他又问,“那你为何要拜自己?”
观音笑道,“求人不如求己。”
莲台月扮观音,却不能保全己身,而严阿月向内求诸己,终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