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薰指尖在摊开的羊皮地图上轻轻点了点缅甸的位置。
“诸位请看,”
萧如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帐内沉闷空气的力量,目光扫过帐中肃立的将校们。
“这便是洞武国的疆域。论面积,算不上辽阔,却也绝非弹丸之地。只是此地远在中原万里之外,其间隔着层峦叠嶂的十万大山——”他顿了顿,指尖在地图上蜿蜒的山脉符号上重重敲了敲,“山高路险,瘴气弥漫,寻常商旅尚且望而却步,更别说那些养尊处优的文官了。他们怕这山路磨破了官靴,怕这湿热坏了官袍,更怕这烟瘴要了性命,断不会有人愿意来此赴任。”
帐内静得能听见烛火跳动的噼啪声,将校们的呼吸都放轻了些。萧如薰的指尖仍停留在那个圈里,仿佛已透过这张地图触到了那片土地的湿热与蛮荒。
“所以,此地将来必设一镇”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民政之事,就一个字,杀,把这些人杀怕了!才能镇住那些不服管教的部族,才能保此地长治久安。”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话头,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那个圈,像是在透过墨迹望见未来的烽火与炊烟。
后世的经验告诉他,这些猴子是未开化的,只有杀的怕了,才会安稳!
片刻后,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那抹淡笑已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郑重。
“至于我——”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却字字清晰,“打完这一仗,我便留在此地。京城的繁华,都与我无关了。”
帐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有人下意识地想开口劝阻,却被他眼神制止。
“你们可知为何?”萧如薰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带着一种过来人的通透,“京城是龙潭虎穴,文官集团盘根错节,一句话说不对便能引来杀身之祸;本王能展我所长,可将来呢?唯有此处!”
他又指了指那个圈,“山高皇帝远,咱们能自己说了算。修堡垒,练新军,通商路,让这里不再是蛮荒之地,让弟兄们有家可归,有田可种——这比在京城争那些虚头巴脑的功名,实在得多。”
他的指尖在圈里轻轻摩挲着,仿佛已看到了军镇的轮廓在密林中建起,看到了士兵们带着家眷开垦荒地,看到了商队驮着货物穿过曾经的险隘。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映出鬓角新生的几缕白发,却也映出眼底那团不肯熄灭的火焰。
“我知道你们中有人惦记着京城的封赏,惦记着衣锦还乡。”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释然,“可咱们这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哪有那么多富贵可享?能守住一块地方,让跟着自己的弟兄们有口安稳饭吃,就够了。”
他收回手,将地图轻轻卷了起来,动作缓慢却坚定。羊皮纸卷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一个决定落下帷幕。
“所以,这洞武国,必须灭。这片土地,必须拿下。”他将卷起的地图递给身旁的亲兵,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刀,“从今日起,咱们的根,就在这儿了。”
帐外的风穿过辕门,带来远处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将校们看着萧如薰坚毅的侧脸,忽然明白了那句“不再回京城”里藏着的重量——那不是退缩,不是逃避,而是一个沙场老将用余生赌下的另一场战役,一场关于守护与扎根的战役。
萧如薰走到帐门口,掀起帘子望向远处连绵的群山。暮色正浓,山影如墨,仿佛蛰伏着无数未知。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插上属于他们的旗帜,会响起号角与炊烟交织的声音。
“传令下去,”他回头对亲兵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三日后,兵发缅甸。”
亲兵领命而去,帐内的将校们互相看了看,眼神里渐渐燃起与主帅相似的火焰。他们或许不懂那些文官的算计,不懂京城的权谋,但他们懂主帅的决定——懂那份宁愿在蛮荒之地扎根,也不愿在繁华场中沉沦的决心。
萧如薰重新望向那片被夜色笼罩的群山,唇边又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这一次,那笑容里没有了丝毫犹豫,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笃定。他知道,前路必然艰险,瘴气、密林、顽敌,无一不是考验。但比起京城的尔虞我诈,他宁愿面对这些看得见的敌人。
至少在这里,刀光剑影里藏着的是坦坦荡荡的生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安稳。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山野的湿冷与草木的清香。这味道,比京城的脂粉气好闻,比西北的风沙味踏实。
“就这儿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像是与过去的自己做了一场告别,又像是与未来的土地做了一场约定。
帐内的烛火仍在跳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帐篷的布面上,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地图曾经铺展的地方,延伸到那个被他亲手圈定的未来里。
夜色渐深,群山静默,仿佛在聆听一个关于扎根的誓言。而这场誓言的开端,就藏在那句看似平淡的“不再回京城”里,藏在那片被圈定的土地上,藏在一个老将为弟兄们选择的另一条生路里。
或许许多年后,会有文官在史册里写下对这场远征的评价,会有墨客在诗文中感叹此地的蛮荒。但对于此刻的萧如薰和他的将士们来说,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脚下的土地,是手中的刀,是身边的弟兄,是那句“留在这里”里藏着的,沉甸甸的承诺。
风更紧了些,吹动着帅帐的帘子,发出猎猎声响。这声音,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征途伴奏,也像是在为一个新的开始喝彩。萧如薰知道,从他在地图上画下那个圈开始,从他说出那句“不再回去”开始,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他们的战场,换了;他们的敌人,换了;但他们守护的东西,从未改变——守护彼此,守护一块可以安身立命的土地。
他转身回到帐内,将校们已整齐列队,等着他的部署。他看着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兄,忽然觉得千言万语都不必说。一个眼神,一个决定,便足以让他们明白接下来要走的路。
“都下去准备吧。”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振奋,“让弟兄们吃饱睡好,三日后,咱们去那属于咱们的地方。”
将校们轰然应诺,转身离去时,脚步比来时更加坚定。帐内只剩下萧如薰一人,他走到桌前,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出去,便再无回头路。京城的同僚会骂他拥兵自重,朝廷的旨意或许会带着斥责与猜忌。但他不在乎了。半辈子为朝廷征战,他护了京城的安稳,扩大了大明的边疆,如今,他想为自己和弟兄们争一块安身之地。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照亮了桌上散落的兵符。那些冰冷的铜符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是在见证一个老兵的选择。萧如薰拿起一枚兵符,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忽然觉得心里从未如此踏实过。
或许,这才是他该待的地方。远离朝堂的纷扰,远离派系的倾轧,只与弟兄们、与土地、与刀枪为伴。简单,却真实。
他将兵符放下,吹灭了烛火。帐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月光从帘缝中溜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是在指引着一条通往远方的路。
那条路,通往缅甸的密林,通往瘴气弥漫的群山,也通往一个不再属于京城和西北的未来。
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三日后,号角如期响起。萧如薰跨上战马,望着整装待发的军队,举起了手中的长刀。阳光刺破云层,照在刀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出发!”
一声令下,大军如潮水般涌向远方的群山。马蹄声震彻大地,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萧如薰勒马站在高处,最后望了一眼来路,然后调转马头,迎着朝阳,向着那片被他圈定的土地走去。
身后是过去的荣耀与牵绊,身前是未知的挑战与新生。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故事,将与那片遥远的土地紧紧绑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而那句“不再回京城”的决定,终将在血与火的洗礼中,长出新的根须,开出属于他们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