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是夹着雨一起下的。
下得不密,但带来了一场湿冷。
季如走得很快,再次走进主院时额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她又一次拨开屋子的挡风帘,冲进屋子。
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出去的季伯礼愣了一下,又坐了回去,问:“何事这般慌慌失失的?”
季如福了福身,道:“父亲可否移步书房?女儿还有几句话要单独同您讲。”
何慧君皮笑肉不笑,“看来如儿是把我当外人了呀,说话还要避着我。”
季如既然有意要当着何慧君的面叫走季伯礼,自然就不会在乎她阴阳怪气。她再次:“请父亲移步书房。”
季伯礼深看了季如一眼,对何慧君摆了摆手,还是领了季如往内书房走。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进了内书房关上门,季伯礼才又问:“到底是何事?”
季如将岚竹送来的密件从袖袋里取了出来,递给了季伯礼,“女儿回去的路上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将这个呈给父亲。”
季伯礼接过密件,打开,眉头的皱痕随即逐渐加深。
“这是从哪里来的?”
密件以极其简洁的数百字将闵望贤这个人里里外外的情况全交待了一遍,就是季伯礼亲自派人去调查也不见得能查得如此仔细。
只要季伯礼认识到这份密件的来历不简单就够了。
季如摇了摇头,含糊道:“女儿不确定,送密件来的人十分神秘。”
任何时候都不是在季伯礼面前暴露她跟摄政王的关系的时候,她将这份密件拿出来仅是为了反守为攻。
跟何慧君的对战,她想快进到结尾了。
这份密件动摇不了何慧君的根本,但这会是季伯礼重新审视与何家的关系的导火索。
季如不知道玄十六回去复命后是否还会继续来盯她,所以她要趁着这个时间空档把萧晗借她的刀赶快利用起来。
为什么要躲开萧晗的眼线?当然是为了避免萧晗“错把”她的心计当能耐。
季伯礼沉吟了一下,问:“你最近都与什么人来往?”
季如:“自中秋宴以来,女儿除了去了一趟钱太傅府上送谢礼,其余时候每次外出都是去了胭脂铺子。期间遇过一次山匪,遇过一次闹事,见过的人您都是知道的。此外,铺子里需要与外人去谈的事情都是掌柜的或碧枝去谈的,女儿从未因经营而与外人直接接触过。”
季伯礼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送密件的人有何特征?”
季如:“女儿不知。他是夜里攀墙送到撷芳楼来的,女儿看不清他的脸,看身高像是女子。”
是夜里送来的没错,但当时季如正在看账,屋里灯火通明,她其实将人看得一清二楚。
而且,岚竹身长八尺,如何都认不成女子。
但季如就是要让季伯礼难猜。
他越猜不出来就会越忌惮。
季伯礼的表情果然变得更加复杂了。
送这个密件的人明显是要护着季如,那么,在这个人的眼里,是谁在季如的对立面呢?
不应该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毕竟他还没掌握闵望贤的任何家庭信息,这可以证明他没打算用闵望贤伤害季如。
那便是何慧君了。
那么,到底是季如在外面引来了厉害的护力,还是何慧君在外面得罪了厉害的人物?
但是,何慧君一个内宅妇人,又如何得罪得了什么厉害的人物?
别是何彦君得罪了什么人才好。
季伯礼权衡了半天,开口道:“你拿到密件的事莫要声张,也莫要让对方知道你把密件给我看了。若那人再与你接触,你一定要告诉我。”
季如:“女儿都听父亲的。”
季伯礼顿了顿,又说:“那闵望贤,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人品也是没得说的。如若将来为父出手逼他分家,你可还愿意嫁?”
季如抬头。
恰有一阵风掠过,吹得书房的门窗吱呀作声。
季如在这嘈杂声中平静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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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何慧君拿着“下人回报”的信息去见季伯礼时,时间已是腊月初。
季伯礼将那几页纸翻来翻去,不悦的心情已经挂在脸上了。
在何慧君的人查回来的信息里,只字未提闵望贤还有一个表妹,至于他的那些兄弟,靠什么营生的确实也写明白了,但为人如何?是否有恶习?都被避重就轻绕过了。
“查出”这样的结果,只能说坑害季如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前一次山匪的事情季伯礼因为感觉到不对劲,出手干扰了顺天府往下查。但那到底还只是他的感觉,没有实证,所以他也只治了何慧君一个治家不严的小罪。
这回,何慧君终于亲手将证据送了上来。
季伯礼沉默不语。
他是不想多管内宅的事情,但何慧君这手已经干扰了他在官场上的布局。
一个有才华的女婿,从来都不是单方面来借他的势的;他也有反向借女婿的力的时候。
何慧君短见且狭隘,害了合府的利益还不自知。
想起那日季如最后说的话,他终于还是硬下心肠作了决定。
季伯礼:“虽然家庭条件有些不尽如人意,但他的才学确实很不错,将来很有机会进入内阁。等到他为如儿争到诰命,如儿年轻时吃些小苦头也就值得了。”
何慧君听后表现得有些呆滞,“内阁?诰命?”
先前听季伯礼说这年轻人很不错,她的想法和季如其实是一样的,觉得闵望贤未必就能在明年春闱上榜。
她哥哥也很有才学,不也考了十二年才从举人变进士?
没想到,闵望贤竟优秀到这个地步?
季伯礼已经能猜到何慧君会怎么想,却还是淡定地点头,又说:“如儿虽然不在我身边长大,却也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就算是让她嫁举子,定然也会为她挑最出色的那个。既然闵望贤算得上身家清白,那我过几日便找个机会去为如儿提亲吧。”
何慧君咬着牙不让自己色变,但心里已经又悔又恨。
即使闵望贤家里复杂,但季如有机会争诰命啊!
她的好玥儿也不知道能不能争得到。
要是将来季如过得比季玥好,这漫漫长的余生,叫季玥如何能心平气和地熬下去?
不,不能这样。
为母则刚,她一定要再做点什么来减轻季玥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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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十,本应是平平淡淡过去的一个日子。
但在这一天半夜,刑部尚书季伯礼家后院失火了。
失火,是字面上意义的失火。
起火点不太明确,起火原因大约是天干物燥。
而被烧毁的是一栋小姐楼,题名为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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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萧晗外书房。
除萧晗以外的几个人说话都有些同仇敌忾。
玄十六:“挑的时间太恶意了,就是有意要让有眼疾的季大小姐逃不掉的。这就不是简单的伤人了,是要人命的。”
墨九:“卑职已经查明,此事便是何彦君替何慧君出的主意,连如何隐秘地起火都是何彦君想出来的。”
唐恪:“何彦君还没受到重用就如此行事,看来此人是不能再留在王爷身边了。”
萧晗没有说话。
但脸色已经说明他的心情非常不好。
毕竟要不是他留了人在季如身边,季如能不能顺利从这场大火中脱身还真不好说。
几个人又纷说了一阵,唐恪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议事过程中萧晗寡言是常态,但这会董成钰怎么也不吭声了?
唐恪以手肘碰了董成钰一下,小声说:“你就没有话说?”
董成钰兀了唐恪一眼,而后长叹了一声,道:“我刚刚看了大理寺呈上来的口供,何慧君放火烧季大小姐的原因是她不想让季大小姐嫁与闵望贤。也就是说,季家已经决定要与闵望贤结亲了。这场风波过后,大概亲事便要定下来了。”
在场众人闻此都下意识地噤了声,都将目光投向了萧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