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中军帅帐内,烛火摇曳。陈蒨正闭目养神,为即将到来的襄阳总攻积蓄精力。却忽闻帐外传来张栎刻意压低的呼唤声。
“家主,有建康方面传来的急电。”
陈蒨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的倦色转瞬间便已消失殆尽。
“念。”
“臣吴泽轩顿首再拜,谨奉书于左右。
楚镇军大将军陆珲,率甲士三万溯江而上,与镇守荆州的抚军大将军桓卫更戍。臣观楚庭此举,其意在图谋我朝襄樊之地。伏惟家主深虑,严备汉水之北,以建康防宵小北犯之患。
谨遣书致意,唯冀亮察。”
话音未落,陈蒨已霍然起身。他负手而立,嘴角不自觉间便已扬起一抹凌厉的笑意来。
“陆珲吗……好啊,来的可真是太好了,他可真是寡人的及时雨啊!这楚寇再来送一波人头,寡人此番南征的功劳就差不多够进魏王的了!张栎,你快去苏平帐内,让他现在就到此来面见寡人。”
“是,家主!”
……
樊城外,汉水之上,百余只小舟如散落的秋叶,载着最后一批逃出襄阳的百姓和弃甲的守军,缓缓向北岸漂去。
陈蒨立于颍川一号铁甲舰的船头,他微微抬手,身后的死士立刻便挥旗示意。不过片刻的功夫,一艘满载降卒的小舟便被拦在了水面上。
陈蒨凝视着舟上几名神色惶然的降卒,冷声问道:
“你们来跟寡人说说,眼下的襄阳城内还剩多少守军呀?”
舟上的一位上了岁数的老卒认出了陈蒨的身份,他慌忙伏首答道:
“回……回魏公,襄阳城内还有三千贼人,仍不知悔改,愧对于魏公的善心,偏要与那反贼赵储予共赴黄泉。”
“这样啊……那你们就快些划去北岸,同你们的家人团聚吧。”
“多谢魏公……多谢魏公!”
待那满载降卒的船只渐行渐远,最终消隐于苍茫水天之际,柳言昱才从阴影中徐徐走出,向陈蒨行了一礼。
“臣还以为,魏公会将这四千多名的降卒通通杀掉呢。”
“怎么会?寡人可是很仁慈的,除赵家人外,愿降者寡人都会给予优待,至于城中那三千给脸不要的死忠份子嘛,那寡人也一定让他们理想成真,全部都“杀身成仁”!并永久背负上弑君谋逆的骂名,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柳言昱微微颔首,旋即附和道:
“魏公此言在理,臣受教了。现在百姓和降卒都已从襄阳城中撤了出来,咱们是不是也该送那赵氏皇族中的最后余孽,去和他的君王在地下团聚了!”
陈蒨转身望向南岸巍峨的襄阳城,抬手朝其重重劈下。
“传寡人之令,命樊城城头上的所有炮台瞄准襄阳,开始倾泻火力!”
……
暮色四合时,第一发试射的炮弹撕裂了襄阳城头的寂静。
那枚生铁铸成的炮弹自樊城的城头上腾空而起,在黄昏的天幕上划出一道狰狞的弧线。
城楼上的士卒尚未来得及辨明飞来的是何物,弹体便已轰然砸中瓮城马道。木材、茅草筑就的民房像块酥饼般崩裂,飞溅的碎石裹着人体残肢飞洒在十丈开外的街面上。
而真正的炮击才刚刚降临,三十余门重炮的怒吼让汉水都为之倒流。铁弹如蝗群般覆盖城垣,板筑的墙面在连续命中下成片剥落,露出内部发黄的夯土芯。
一发偏离的炮弹撞碎西门谯楼,三层高的木构建筑像被巨手揉碎的纸灯笼,燃烧的梁柱带着守军栽进内城河道,激起丈余高的血浪。
城墙上指挥的校尉拖着断腿在垛口间爬行。他的耳孔渗出黑血,世界在炮火中失声。
一枚炮弹擦着雉堞掠过,气浪掀翻了他身旁的弩手——那人的头颅在旋转中撞上墙砖,颈骨断裂的脆响甚至压过了炮鸣。
城内的粮仓被三发榴弹同时命中,几乎是顷刻间,便将囤积于此的粟米扬成了金色的尘雾。
最为惨烈的还是水门处的守军,颍川一号于颍川二号的侧舷齐射,将千斤炮弹送入水道。第一波炮击就震碎了闸门基座,倒灌的汉水裹着碎木和尸体冲进街巷。
试图用沙袋堵缺口的士卒们还在徒劳的进行尝试时,第二波炮弹便已穿透水幕,在他们立足处凿出数个丈余宽的弹坑。浑浊的洪水瞬间吞没了惨叫,水面浮起的铠甲像鱼群般相互碰撞。
赵储予站在摇摇欲坠的北城谯楼上,铁甲早已被烟尘染成灰黑,头盔下的面容如刀削般冷硬,唯有那双眼睛,仍死死盯着北岸的樊城,试图找寻到陈蒨的身影。
他并不是现在才知道,襄阳会守不住,可他不知道的是,陈蒨一方的攻势竟已强大到了如此程度。
又是一发炮弹呼啸而至,重重砸在谯楼旁侧的城墙上。砖石崩裂,气浪掀翻数名亲卫,赵储予踉跄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栏杆,才勉强站稳。他扭头望去,城内已是一片火海……
樊城上,正斜倚着雉堞,手举望远镜,欣赏着赵储予做困兽之斗的陈蒨,被一旁单手捂耳的李萧然拍了拍肩。
“魏公,对面基本已经被打崩了,咱们何不大军压境,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拿下襄阳呢!”
“不急,寡人正钓鱼呢,这襄阳就是饵,马上就有一条大鱼该上钩了!”
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上百艘楚国战船破浪而来,黑压压的船队犹如一条蜿蜒的水蛇,在江面上投下森冷的阴影。为首的楼船高达三层,朱漆描金的船身在晨曦中泛着血色。
“赵将军莫虑,我是大楚建武将军沈潺,特奉镇军大将军之命,率水师来解襄阳之围!”
陈蒨眼见楚国的那些蠢才们,已不知不觉踏入了他的陷阱,便不禁从心底泛起一丝真挚的笑容来。
“还真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啊!让楚国水师在靠近樊城一点,咱们要给苏平他留足绕后布置水雷的时间。”
李萧然见此,这才像是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赞道:
“高啊!魏公您这是要一石二鸟,既给赵储予再扣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还能借此机会,削弱一番楚寇的水军!”
“没错,楚人必将为自己的贪婪付出惨痛的代价,而赵储予嘛……寡人也一定会让他死的东一块,西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