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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一年初冬,福州城被一种粘稠的湿冷裹挟着。

铅灰色的天沉沉地压在闽江口,江水浑浊,打着旋涡,卷着零星的枯枝败叶,呜咽着向东流去,仿佛也在为岸上肃穆的人群送行。

码头之上,素幡如林,在凛冽的江风中猎猎作响,发出撕裂般的呜咽。

一口巨大的、覆盖着明黄缎子棺罩的楠木灵柩,被披着白色重孝的八旗兵丁缓缓地、沉重地抬上了巨大的官船跳板。

每一次脚步落下,跳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吱呀——吱呀——,如同垂死之人的叹息,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胡雪岩站在送葬官员队伍的最末端,离那象征着帝国最后一点刚强与远略的灵柩很远。

他身上那件玄青色贡缎夹袍早已被冰冷的雨雾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蛇一样钻进骨头缝里。

他挺直了背脊,下颌绷紧,脸上如同戴着一副精心锻造的铁面具,隔绝了所有表情。

唯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死死钉在棺椁上那明黄的缎面,那缎面在阴霾天光下也失去了往日的耀目,黯淡得如同蒙尘的旧锦。

那里面躺着的,是他胡雪岩半生荣辱、半壁江山的基石,是左文襄公——左宗棠。

灵柩终于消失在官船深阔的舱口。一声沉闷的号炮在江面炸响,拖着长长的、凄厉的尾音。

官船沉重的铁锚在锁链的哗啦巨响中被绞起,巨大的船身缓缓移动,碾碎了江水的呜咽。

岸上,压抑了许久的呜咽和嚎啕终于爆发出来,汇成一片悲声的海洋,淹没了江涛。

胡雪岩没有动,依旧钉子般钉在原地。冰冷的雨丝无声无息地飘落,渐渐连成了线,打湿了他的鬓角,顺着脸颊冰冷的线条滑下,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他紧握在袖中的双手,骨节捏得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竟成了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属于活人的知觉。

左公走了,这东南的天,彻底塌了半边。

李鸿章那张不动声色的脸,盛宣怀那双精光内敛的眼,还有那些依附于李党、早已对他阜康钱庄虎视眈眈的豺狼面孔,瞬间在他疲惫的脑海中纷至沓来。

直到官船化作江心一个模糊的黑点,彻底融入灰蒙蒙的水天交界,岸上的人群才渐渐散去,留下满地狼藉的纸钱和踩踏得泥泞不堪的地面。

胡雪岩依旧站着,像一尊被遗弃在雨中的石像。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后颈灌进衣领,激得他浑身一颤,这才猛地从那种冰封的麻木中挣脱出来。

“老爷,”老管家胡福撑着油纸伞,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他身后,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忧惧,“雨大了,回吧……府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您拿主意呢。”

胡福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胡雪岩强撑的硬壳。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动作僵硬得仿佛生了锈的机括。

目光掠过胡福那张写满忧虑和岁月沟壑的脸,最终落向远处福州城黑魆魆的轮廓。

里有他庞大的阜康钱庄分号,有他囤积如山、几乎押上全部身家性命的生丝,有他苦心经营半生的商业帝国。

如今,根基已朽。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攫住了他,远比这初冬的冷雨更加刺骨。

“回?”他喉咙里滚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像是砂纸摩擦,“是该回了。”声音轻飘飘的,被风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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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天津,直隶总督行辕深处,一间暖阁隔绝了北地的严寒。

地龙烧得极旺,空气里浮动着上等银霜炭特有的、略带甜味的暖香,与窗外呼啸的北风形成两个世界。!

紫檀木大书案后,李鸿章只着一件宝蓝色宁绸夹袍,背脊挺得笔直,正专注地批阅着一份奏折。!

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边,放着一碗参汤,热气早已散尽,凝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盛宣怀垂手侍立在下首,姿态恭谨,目光却锐利如鹰隼,越过李鸿章的肩头,落在那份摊开的奏折上。

那正是关于左宗棠灵柩入湘、身后恤典安排的条陈。

李鸿章提笔蘸墨,笔尖悬在“追赠太傅,谥文襄”几个字上方,只略略一顿,便稳稳落下,朱砂鲜红刺目。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见半分凝滞。

“杏荪,”李鸿章搁下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如同他笔下那无懈可击的字迹,

“福州那边,该有消息了吧?”他并未抬眼,只拿起案头温热的湿手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上并不存在的墨渍。

盛宣怀立刻趋前半步,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电报纸,双手奉上:“禀中堂,刚到的福州电报。

灵船已发,胡雪岩在码头淋了整夜的雨,未曾登船送别。”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是水面掠过的一缕微风,“看样子,是真慌了神了。”

李鸿章接过电报,目光一扫,并未在那寥寥数语上停留,仿佛早已料到。

他将电报随意置于案上,像是拂去一粒尘埃。

这才抬起眼,那双阅尽宦海沉浮的眸子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地看向盛宣怀:“慌?胡光墉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左季高这一去,他不过是失了依仗的困兽。困兽犹斗,其势更凶。你那边,网……撒得如何了?”

他语速平缓,每一个字却都带着千钧的分量。

“网已收紧,只待中堂一声令下。”盛宣怀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有力,带着一种猎人即将收网前的亢奋。

他再次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在李鸿章面前小心地铺开。

这不是普通的舆图,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细线和密密麻麻的节点标记。“这是卑职督办的南北电报干线图。

沪、苏、杭、甬、闽、粤,各处枢纽皆已贯通,密如蛛网,瞬息可达。”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划过图纸上那条从上海蜿蜒至福州的粗线,“胡雪岩的生丝命脉,九成系于沪上洋行。!

而洋行采买,瞬息万变,全赖这电报往来传递消息,敲定价格、船期。

只要掐断沪福一线的电报畅通,”他指尖在那条代表福州电报局的节点上重重一点,指甲几乎要戳破纸面。

“他的生丝,就是烂在仓里的死货!消息传不进,订单飞不出。”

李鸿章的目光终于落在那张精密的电报线路上,如同俯瞰着棋盘的国手。

他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无甚表情,但眉宇间那丝常年笼罩的沉郁似乎散开了些许,显露出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釜底抽薪。商贾之利,首重流通。流通一断,万贯家财亦成泥沙。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刺向盛宣怀,“胡光墉的钱庄,根深蒂固,尤以官银周转为根基。朝廷在东南的协饷、税银,不少经他阜康之手。此根不拔,他总有喘息之机。”

盛宣怀嘴角那抹冷峭的笑意更深了,带着成竹在胸的笃定:

“中堂明鉴。官银,才是胡雪岩真正的七寸!他仗着左文襄公的势,这些年吞下多少官款周转?如今左公仙逝,树倒猢狲散。户部那边,翁尚书(翁同龢,帝党领袖,与李鸿章派系不和但在此事上可被利用)的门路已通,只需一个由头,一道行文。卑职已拟好条陈,”

他又变戏法般抽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历数阜康钱庄近年账目不清、拖延官款交割之弊,请户部严查,并冻结其在各省藩库、关道的一切官款存汇与往来!此令一下,官银之流立断。官银一断,市面风声鹤唳,那些闻着铜臭味的储户,挤兑便是水到渠成!”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链,一环扣着一环,编织成一张无处可逃的死亡之网。

暖阁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银霜炭在精铜火盆里偶尔发出的轻微哔剥声。

李鸿章端起那碗早已冷透的参汤,却没有喝,只是用碗盖轻轻撇着凝在表面的油脂,动作慢条斯理。

半晌,他才放下碗,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契约上盖下最后的印章:

“好。电断其货,银锁其根。让这江南财神爷,也尝尝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微微一顿,目光掠过盛宣怀那张因兴奋而微微发亮的脸,“杏荪,手脚务必干净。胡雪岩,毕竟是捐了布政使衔的‘红顶商人’。”

“卑职明白!”盛宣怀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攫取猎物般的炽热光芒,

“定不负中堂所托,让这‘红顶’,染成‘血顶’!”

最后四个字,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森然的寒气,在这暖意融融的书房里弥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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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英租界外滩,怡和洋行那栋气派的石砌大楼里,空气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巨大的拱形玻璃窗外,黄浦江浑浊的江水翻滚着,远处传来轮船沉闷的汽笛声。

胡雪岩坐在坚硬的橡木高背椅上,对面是怡和洋行的大班詹姆斯。

这位素来笑容可掬、圆滑世故的英国人,此刻脸上像是刷了一层白垩,紧抿着嘴唇,灰蓝色的眼珠里充满了爱莫能助的无奈,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胡先生,我非常、非常抱歉!”詹姆斯摊开双手,动作僵硬,“伦敦总行昨天下午直接发来的急电,措辞极其严厉。所有与贵号相关的生丝订单,无论新签的还是正在执行的,即刻无限期中止!原因……他们只说‘涉及不可抗力及商业风险剧增’,拒绝提供任何细节!上帝,这太突然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稀疏的金发,指节捏得发白,“我们合作了十几年,从未有过……”

胡雪岩没有看他,目光越过詹姆斯光亮的头顶,死死钉在窗外江面上那艘悬挂着米字旗的货轮上。

那船正缓缓掉头,粗黑的烟囱喷吐着滚滚浓烟,像是朝着他发出无声的嘲讽。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青筋虬结,手背上的皮肤绷得发亮,微微颤抖着。

一股冰冷的铁锈味从喉咙深处涌上来,又被强行咽下。他感到一阵眩晕,眼前詹姆斯的影像有些模糊晃动。

“电报……”胡雪岩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轮在摩擦,“詹姆斯先生,我要立刻发报!给伦敦,给巴黎,给所有我能想到的买家!价格……价格我可以再降!降到成本!降到……”

“没用的,胡先生!”詹姆斯粗暴地打断他,脸上仅存的客气也消失了,只剩下职业性的冰冷和急于撇清关系的焦躁。

“电报?通往福州方向的线路,从昨天下午开始就彻底瘫痪了!上海电报局说是‘技术故障’,正在抢修!见鬼的技术故障!我的人跑了所有地方,得到的都是这句该死的托词!福州成了孤岛!您的任何电报,根本发不出去!外面发进来的,也完全收不到!”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礼帽,“我很抱歉,真的。但我必须按总行的指令行事。祝您好运,胡先生。”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会客室,厚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那声闷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胡雪岩的胸口。他身体猛地一晃,手肘重重撞在坚硬的扶手上,一阵剧痛传来,却远不及心中那灭顶的寒意。

完了!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盘旋。生丝!价值近两千万两白银的生丝!堆满了他在上海、

杭州、福州各处租界仓库的生丝!那是他阜康钱庄最大的抵押物,是他维持庞大金融帝国的基石!如今,变成了随时会引爆的火药桶!是谁?

盛宣怀!除了他,还有谁能如此精准地掐断电报线?那掌控着帝国电报命脉的盛道台!

胡雪岩几乎是跌撞着冲出怡和洋行。马车在拥挤的街道上疾驰,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倒退,却在他眼中扭曲变形,如同鬼魅。

他直奔阜康钱庄上海总号。刚踏进那间熟悉的、铺着厚实地毯、飘散着淡淡墨香和银钱气息的账房,一股异样的紧绷感就扑面而来。

往日里算盘珠子清脆规律的噼啪声消失了,伙计们低垂着头,脚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慌。

大掌柜沈宝田正对着几个面色惨白的分号掌柜低声咆哮,额角青筋暴跳,声音却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了什么:

“……挤兑?杭州那边刚递来的消息?多少人?……什么?上百?还在涨?!蠢货!库里的现银呢?先应付着啊!……什么?藩库那边卡住了?说户部行文,要查旧账?所有官银冻结?!”

他猛地抬头,看见胡雪岩站在门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胡雪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一把扶住了冰冷的门框才勉强站稳。官

银冻结!盛宣怀的杀招,来得比预想的更快、更狠、更毒!这是要连根拔起!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抠进门框的木纹里,用尽全身力气才稳住声音,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宝田!立刻!动用所有能调动的头寸!私人存项、房产地契抵押、找相熟的票号拆借!有多少现银调多少!稳住杭州!绝不能乱!”

沈宝田脸上肌肉抽搐,声音带着哭腔:

“东翁!能想的法子都想了!风声……风声已经透出去了!上海这边……外面……”他颤抖的手指指向钱庄临街那紧闭的、包着厚重铜皮的大门。

几乎就在他手指的同时,一阵沉闷而汹涌的声浪穿透了厚实的门板,如同远处传来的闷雷,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开门!开门啊!”

“还我的血汗钱!”

“胡雪岩要卷钱跑了!快开门!”

“我的棺材本在里面啊!天杀的!”

那声音起初是零星的叫嚷,很快便汇聚成一片愤怒、绝望、恐慌的狂潮,猛烈地冲击着阜康钱庄坚固的大门和所有人的耳膜。

门板被无数拳头、身体撞击着,发出“咚咚咚”的巨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汹涌的人潮彻底冲垮。

钱庄内,伙计们面无人色,有的瘫软在地,有的死死抵住门板,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连空气中那淡淡的墨香和银钱气息,也彻底被一种末日般的躁动和汗腥味所取代。

胡雪岩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杆即将被狂风折断的标枪。

他看着那在撞击下微微颤动的厚重门板,看着手下人绝望的眼神,

听着门外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这声浪不再仅仅是索债的呼喊,它更像一把无形的、巨大的铁锤,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在他用半生心血铸就的、名为“阜康”的帝国基石之上。

每一锤落下,都伴随着基石碎裂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他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片曾无比坚实的土地,正在无可挽回地崩塌、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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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胡庆余堂幽深的后宅深处,一间隔绝了所有喧嚣的密室。

厚重的紫檀木门紧闭,窗户也用厚厚的丝绒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孤零零的锡灯在墙角的高几上燃烧着,跳跃的豆大火苗在墙壁上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摇曳不定、充满死亡气息的昏黄之中。

胡雪岩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里,背对着那盏孤灯。

灯光只能勾勒出他佝偻的侧影轮廓,深陷的眼窝和颧骨在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仿佛一尊正在迅速风化的石像。

仅仅数日,他鬓角的白发如同霜雪般蔓延开来,曾经锐利的眼神,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生气的浑浊和空洞,偶尔掠过一丝不甘的余烬,也迅速被更深的绝望吞噬。

他面前巨大的黄花梨木书案上,堆积如山的不是金银,而是他半生的心血——阜康钱庄遍布全国的几十本总账、分账。

厚厚的账册堆叠在一起,如同一座座冰冷的墓碑,散发着油墨、纸张和一种陈腐的、属于过去辉煌的气息。

胡雪岩枯瘦的手指,正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抚过最上面一本账册封面那烫金的“阜康通记”四个大字。

指尖划过“康”字的最后一笔,带着无尽的留恋和锥心刺骨的痛楚。

胡芸娘,他唯一的女儿,穿着一身素白孝服,静静地跪坐在父亲脚边的蒲团上。

她仰着脸,泪痕早已在苍白的脸颊上干涸,留下几道清晰的痕迹。

那双酷似胡雪岩年轻时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茫然,如同暴风雨中迷失的小舟。

她看着父亲那仿佛一夜之间彻底垮塌的脊梁,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似乎永无休止的喧嚣(杭州的挤兑虽被胡雪岩紧急调运的有限现银和强硬手段暂时压制,但恐慌已如瘟疫般蔓延),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胡雪岩的手指最终停在了账册上。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女儿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被这稚嫩而绝望的面容刺痛了,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骇人的精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中炸开的火星。

“芸娘,”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刻刀雕琢金石般的决绝,“抬起头,看着爹。”

胡芸娘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挺直了瘦弱的脊背,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向父亲。

胡雪岩死死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在铸造烙印:

“记住盛宣怀!”

这个名字从他齿缝间迸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刻骨的恨意,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胡芸娘的心尖上。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仿佛被这名字里蕴含的冰冷杀机刺穿了。

“记住他!”胡雪岩重复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凄厉的穿透力,在密闭的斗室里激起回响。

随即,那声音又迅速低哑下去,只剩下一种渗入骨髓的苍凉和悲怆,“牢牢记住!就是这个人……这个人……用看不见的电线,用盖着官印的纸……用比刀还快、比砒霜还毒的算计……毁了爹一辈子的心血……毁了胡家……”

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佝偻着身体,咳得撕心裂肺,枯瘦的肩膀不住地耸动,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胡芸娘惊恐地扑上去,用尽力气抱住父亲颤抖的手臂,冰凉的小手触碰到他枯槁的皮肤,只感到一片骇人的冰冷。

胡雪岩喘息着,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越过女儿惊恐的泪眼,落回那堆积如山的账册上。

他布满老人斑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伸向那盏锡灯。

他拔下了灯罩,昏黄的豆大火苗失去了束缚,骤然向上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空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将他布满皱纹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地府归来的幽魂。

他拿起最上面那本厚厚的总账,封面上的“阜康通记”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一种不祥的金色。

没有丝毫犹豫,他枯瘦的手腕一翻,将那承载着他毕生荣辱与算计的册子,决绝地、缓慢地,凑向了那簇贪婪的火舌!

嗤——

干燥的纸张边缘瞬间卷曲、焦黑,明亮的火焰如同毒蛇般猛地窜起,迅速吞噬了烫金的封面,发出欢快的、噼啪作响的爆裂声!

纸张燃烧的气味,混合着油墨、灰尘和陈年账簿特有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密室,浓烈得令人窒息。

胡芸娘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想伸手去夺,却被父亲冰冷而坚决的眼神钉在原地。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象征着父亲一生辉煌的“阜康”二字,在橘红色的火焰中痛苦地扭曲、变形,最终化为飞旋的黑色灰烬,如同无数只绝望的蝴蝶,在昏黄的灯影里狂乱地飞舞。

火光跳跃,照亮了胡雪岩的侧脸。那跳跃的光影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疯狂舞动,将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映照得如同刀刻斧凿。

他定定地看着那越烧越旺的火焰,看着自己亲手缔造又亲手点燃的“帝国”在眼前坍塌、化作飞灰。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是焚尽一切的疯狂,最后,竟沉淀出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芸娘啊……”他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带着一种洞悉世情、耗尽生命的疲惫,如同最后的遗言,又像一句迟来了几十年的悟道偈语:

“看明白了吗?……商道的尽头……不是算盘珠子……”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穿透了密室的墙壁,投向一个遥远而冰冷的地方。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比哭还要惨淡万分的、令人心悸的笑容。

“是刀。”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强劲的冷风不知从何处钻入密室,猛地扑向那堆燃烧的账册。

火焰被风压得一矮,随即又像被激怒的猛兽般,带着更炽烈的毁灭欲望,轰然窜起!更高!更亮!更疯狂!

将胡雪岩那张布满皱纹、写尽沧桑的脸庞,和他鬓角那刺目的、如同染了霜雪的白发,瞬间吞噬进一片跳跃的、残酷的、毁灭一切的赤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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