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十年春,北京城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
中法战争已持续数月,战局胶着,朝廷上下人心惶惶。
紫禁城内的军机处灯火彻夜不熄,几位军机大臣面色凝重地商议着前线战报。
\"福建水师兵力单薄,若法军舰队来犯,恐难抵挡。\"
恭亲王奕?放下手中的奏折,眉头紧锁。
\"左季高现在何处?\"慈禧太后突然开口,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回太后,左宗棠自去年卸任两江总督后,一直在湖南老家养病。\"
李鸿藻恭敬答道。
慈禧太后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打着檀木扶手:\"传旨,急召左宗棠入京。\"
李鸿藻面露难色:\"太后,左公年逾七旬,且咳疾缠身...\"
\"国难当头,岂容推辞?\"慈禧太后目光如电,\"即刻拟旨,八百里加急送往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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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阴左氏宅邸,春雨绵绵。书房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伏案疾书,笔走龙蛇。
他面容清癯,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丝毫不显老态。这便是名震天下的左宗棠。
\"老爷!京城急旨!\"管家匆匆闯入,手中捧着黄绫包裹的圣旨。
左宗棠放下毛笔,整了整衣冠,恭敬接过圣旨。读完内容,他长叹一声:\"终究还是躲不过啊。\"
\"老爷,您这身子...\"管家忧心忡忡。
左宗棠摆摆手:\"无妨。去准备行装,明日启程。\"他
转身望向墙上悬挂的大清疆域图,目光停留在福建沿海,\"十年心血,岂能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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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春寒料峭。左宗棠的轿子刚进正阳门,便被等候多时的太监引往养心殿。
\"臣左宗棠叩见皇上,叩见太后。\"
左宗棠颤巍巍地行礼。七十四岁高龄的他,腰背已不如从前挺拔,但声音依然洪亮。
\"左爱卿平身。\"年轻的光绪帝虚扶一下,\"此番召卿入京,实因战事紧急。\"
慈禧太后接过话头:
\"福建防务空虚,法夷舰队虎视眈眈。卿当年平定新疆,威震西域,如今国家有难,还望卿再次出山。\"
左宗棠拱手道:
\"老臣虽年迈体衰,但为国效力,万死不辞。只是...\"他略一迟疑,\"海防之事,非老臣所长。\"
\"卿在闽浙总督任上,创办福州船政局,训练水师,对海防岂能陌生?\"
慈禧太后意味深长地说,\"况且,朝中需要像卿这样老成谋国之人坐镇军机处。\"
左宗棠心中一凛,明白这是要他再次进入权力中枢。他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鸿章,后者面色平静,目光却深不可测。
\"老臣遵旨。\"左宗棠深深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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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机处内,气氛凝重。左宗棠的加入打破了原有的权力平衡。
他刚坐下,便直入主题:\"福建水师现有战舰几何?炮台防御如何?\"
兵部尚书面露难色:\"这个...福州船政局所造舰船大多老旧,新式铁甲舰仅有'扬武'号等数艘...\"
左宗棠拍案而起:\"十年了!老夫离任时便上奏要加强海防,为何至今仍如此薄弱?\"
李鸿章轻咳一声:\"左公息怒。近年来国库空虚,北洋、南洋已耗费巨资,实在无力兼顾福建。\"
\"无力?\"左宗棠冷笑,\"北洋水师添置'定远'、'镇远'两舰,花费数百万两,福建却连基本的岸防炮都配不齐!李中堂,这就是你说的统筹兼顾?\"
李鸿章面不改色:\"左公此言差矣。北洋直面日本威胁,自当优先...\"
\"够了!\"恭亲王打断二人争执,\"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法军威胁。左公,你有何良策?\"
左宗棠沉声道:\"立即调集南洋水师增援福建,加固闽江口炮台,征调民船装载火药,准备火攻。同时,电令广西、云南前线加紧攻势,迫使法军分兵。\"
李鸿章摇头:\"此议不妥。南洋水师若调离,江浙沿海空虚。至于陆路进攻,更会激怒法人,不利和谈。\"
\"和谈?\"左宗棠怒目圆睁,\"法军已占我越南,炮击我台湾,还有什么和谈可言?唯有痛击之,方能保我大清尊严!\"
军机大臣们面面相觑,无人敢接话。最终,恭亲王打圆场道:\"此事容后再议。左公旅途劳顿,今日先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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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回到临时下榻的贤良寺,已是深夜。他推开窗户,望着紫禁城方向,心中郁结难舒。亲信幕僚王德榜轻手轻脚地进来,为他披上外袍。
\"大人,天寒露重,当心身子。\"
左宗棠叹息:\"德榜啊,朝中诸公畏敌如虎,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王德榜低声道:\"今日收到消息,李中堂的人正在联络御史,恐怕要对大人不利。\"
左宗棠冷笑:\"让他们来!老夫行得正坐得直,何惧小人谗言?\"
果然,不出三日,都察院御史连上三道奏折,弹劾左宗棠\"专横跋扈\"、\"耗费国帑\"、\"贻误军机\"。朝堂之上,暗流涌动。
养心殿内,慈禧太后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眉头紧锁:\"左宗棠才入京几日,就闹得满城风雨。\"
李鸿章恭敬道:\"左公性情刚烈,难免得罪同僚。但眼下战事紧急,不如派他前往福建督师,既可发挥其长,又能平息朝议。\"
慈禧太后若有所思:\"也罢。传旨,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即刻赴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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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宣旨太监来到贤良寺时,左宗棠正在研读福建海防图。
听完圣旨,他沉默良久,突然大笑三声:\"好!好!好!正合我意!\"
王德榜忧心忡忡:\"大人,此去凶险,法军舰队随时可能来犯。\"
左宗棠豪迈地一挥手:\"马革裹尸,武人之幸!总好过在这京城与人勾心斗角。\"他立即下令,\"收拾行装,明日启程!\"
离京前夜,左宗棠彻夜未眠,奋笔疾书,向朝廷上陈《海防急务十策》。天色微明时,他封好奏折,交给王德榜:\"此奏务必亲自呈递军机处。\"
\"大人放心。\"王德榜郑重接过。
左宗棠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喃喃自语:\"但愿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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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南下,左宗棠不顾年迈体弱,日夜兼程。这一日,队伍刚抵上海码头,便见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正是先行前往福建侦查的王德榜。
\"大人!大事不好!\"王德榜滚鞍下马,满脸悲愤,\"八月二十三日,法军舰队突袭马尾,我福建水师...全军覆没!\"
\"什么?!\"左宗棠如遭雷击,身子晃了晃,被左右扶住。他颤声问:\"详情如何?\"
王德榜含泪道:\"法军不宣而战,以优势火力围攻我水师。'扬武'号力战不敌,管带张成重伤...船政局...船政局也被炮火摧毁...\"
左宗棠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在手帕上。
众人惊呼,他却摆摆手,声音嘶哑:\"十年心血...毁于一旦...毁于一旦啊!\"他仰天长叹,\"朝廷若早听我言,何至于此!\"
随行医官急忙上前诊治,却被左宗棠推开。他强撑病体,下令:\"立即准备船只,我要亲赴福建!\"
\"大人!您现在的身子...\"王德榜跪地劝阻。
左宗棠目光如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老夫身为钦差,岂能因小恙而废国事?\"
他转向南方,一字一顿,\"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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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行馆内,左宗棠高烧不退,却仍坚持处理军务。
他口述奏折,弹劾福建官员备战不力,请求朝廷严惩。
夜深人静时,他独坐灯下,望着墙上悬挂的福建海防图,老泪纵横。
\"大人,该用药了。\"王德榜轻声提醒。
左宗棠恍若未闻,手指颤抖着在地图上划过:\"当年我在福州,亲自选址建船厂,看着第一艘战船下水...如今都成泡影...\"
突然,他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又是一片鲜红。
王德榜急忙扶他躺下,却听他喃喃自语:\"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窗外,秋风萧瑟,黄叶纷飞。
一支残烛在风中摇曳,忽明忽暗,如同这位老将军的生命之火,在国难当头之际,依然顽强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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