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凝视着怀中的人儿,看着她苍白的脸在睡梦中依旧不得安宁,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一种混合着滔天怒意和深沉无力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他怒那逼迫她至此的黑魔王,怒这该死的、扭曲的世道,更怒自己除了这样徒劳地抱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他曾经以为纯血统的荣耀和马尔福的权势能带来一切,直到此刻,他才深切地体会到,在绝对的暴力和恐惧面前,那些东西是多么不堪一击,连保护自己心爱的人都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多罗西娅的呼吸似乎终于变得稍微平稳绵长了一些,虽然眉头依旧微蹙,但那种惊悸般的颤抖减少了。
她仿佛终于在他的气息包围下,找到了一丝极其脆弱的庇护,暂时沉入了稍深一点的睡眠。
德拉科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更舒服地枕着自己的手臂,却依旧没有松开她。
他拉起滑落的丝被,仔细地盖到她肩膀,将她严实地裹好,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与外界的一切伤害隔绝。
他靠在床头,没有丝毫睡意。
她又在那个大厅里了。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灰尘和绝望的气息,钻入她的肺叶。绿色火焰跳跃着,将墙上扭曲的影子拉长,如同窥视的恶魔。窃笑声,压抑而恶毒,从长桌周围那些模糊的、兜帽下的阴影里传来,针一样刺穿着她的神经。
凯瑞迪·布巴吉教授在那里,悬在空中,缓缓旋转,像一个破损的玩偶。
她醒了,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盛着的不是智慧,而是最原始的、动物般的恐惧。泪水混着汗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
“不……”
多罗西娅想尖叫,想扔掉那根仿佛与她的手掌烙在一起的接骨木魔杖。但她的喉咙被无形的手扼住,她的手臂像被提线的木偶,僵硬地抬起。
伏地魔那嘶哑、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爬过耳廓:“杀了她。”
“不!” 内心的呐喊震耳欲聋,却无法冲破唇齿。布巴吉教授旋转过来,嘴唇无声地翕动,那目光穿透了一切伪装,直直刺入她灵魂最深处,带着最卑微的乞求。
然后——绿光!
不是记忆中的那一道,而是更加刺目,更加灼热,仿佛要将她的视网膜也一并烧穿。它从她的魔杖尖端迸发,带着死亡特有的、掠夺一切的冰冷恶意,撕裂空气,精准地撞上那个颤抖的身体。
“轰隆!”
巨响几乎要震裂她的耳膜。布巴吉教授沉重地砸落在桌面上,震得木质结构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的眼睛空洞地瞪着天花板,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种虚无的空洞。多罗西娅甚至能闻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被强行抽离后留下的、带着铁锈和虚无的气味。
紧接着,是纳吉尼。那令人牙酸的鳞片摩擦声,巨蛇滑向桌面,昂起头,分叉的信子嘶嘶作响,指向那具尚有余温的躯体……
“不——!” 她在梦中猛烈地抽搐,几乎要挣脱那束缚她声音的力量。
场景骤然撕裂,扭曲,重组。
寒风取代了地窖的阴冷,吹拂着她的袍角。
她站在霍格沃茨的天文塔上,脚下是令人眩晕的高度。
手里握着的,不再是自己的冬青木魔杖,而是德拉科那根山楂木魔杖,此刻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灼着她的掌心。
德拉科就在身边,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惨白,灰蓝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恐与挣扎的漩涡。
而在他们对面,站着阿不思·邓布利多。
他显得异常疲惫、苍老,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但半月形眼镜后的蓝色眼眸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与怜悯?
在现实中,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邓布利多现在活得好好的。
但在噩梦里,没有格林德沃的援手,没有炼金术的奇迹,没有第二次机会。只有冷酷的“现实”。
魔杖的尖端射出一条类似毒蛇的绿色光束,精准地咬中了邓布利多的胸膛。
老人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猝不及防的愕然,随即他向后踉跄,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越过冰冷的石栏,向下坠落……坠落……
那过程被无限拉长,多罗西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她曾在书页间敬仰、穿越后费尽心机想要拯救的老人,像一片枯叶般,无助地消失在塔下无边的黑暗里。
最后的、带着怜悯的目光,如同烙印,烫在她的灵魂上。
“假的……那是假的……”
她在梦魇中徒劳地辩解,声音微不可闻。但梦境无情地扭曲了一切,将成功的救援变成了无法挽回的谋杀。
沉重的负罪感,像冰冷的、湿透的绳索,一圈圈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让她窒息。
噩梦的闸门一旦打开,更多的恐怖便汹涌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
场景瞬间切换至一片被烈焰吞噬后的废墟。焦黑的木炭和残垣断壁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图景。汉娜·艾博,那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赫奇帕奇女孩,跪在焦土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女人——她的母亲,弗恩·艾博。在多罗西娅接到的第一个“处决”任务。
她不忍杀人,把弗恩·艾博藏进了自己的房子里,但在梦里,艾博脸色青紫,双眼圆睁,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她是真的死了。
汉娜抬起头,泪流满面,那双原本清澈的棕色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蚀骨的痛苦和燃烧的仇恨,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向多罗西娅。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妈妈?我们做错了什么?”
画面陡然变成了一场混乱不堪的巫师决战。背景是燃烧的城堡和四处飞射的咒语光芒。
莱姆斯·卢平,脸上添了新的、深可见骨的伤痕,和他那有着泡泡糖粉色头发的妻子——尼法朵拉·唐克斯,背靠背奋力抵抗着。
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恶咒击中了他的后背,他闷哼一声,缓缓倒下。
唐克斯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他,然而另一道绿光接踵而至,精准地掠过了她的身体……他们最终倒在彼此触手可及的地方,指尖相距咫尺,却永远无法再次相握。
周围是食死徒们疯狂的、胜利的狞笑。
神秘事务司那古老的拱门再次浮现,黑色的帷幔一如既往地轻轻飘动。
西里斯·布莱克,刚刚勉强躲过贝拉特里克斯的一道致命咒语,脸上还带着他特有的、混合着傲慢与不羁的神情,脚下却一个不稳,向后跌去。
他的身体穿过拱门,消失在飘动的帷幔之后,只留下一句仿佛从遥远虚空传来的、带着冰冷讥诮的话语,清晰地敲打在多罗西娅的心上。
“和你的食死徒新朋友们玩得开心吗,莎菲克?”
她又回到了三强争霸赛的那个迷宫,但迷宫的尽头不再是胜利的奖杯,而是小汉格顿那阴森恐怖的墓地。
塞德里克·迪戈里,高大、英俊、带着赫奇帕奇与生俱来的正直与善良,茫然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遵从着伏地魔命令的多罗西娅亲手杀死了。
“把我的身体带给我父亲……” 他对着哈利,像记忆中那样说道。
最后的最后,场景切换至尖叫棚屋,这里更加黑暗,弥漫着血腥和腐朽的气息。
西弗勒斯·斯内普倒在肮脏的地板上,脖颈处的伤口狰狞可怖,黑色的血液不断涌出,浸湿了他黑色的袍子。
他那双总是深不见底、隐藏着无数秘密的黑色眼睛,此刻不再冰冷,不再充满算计,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的失望,牢牢地锁定着她。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没有清晰的语句,但多罗西娅却仿佛清晰地听到他在灵魂深处质问她。
“看看你,都变成了什么……你变成了……我最后的……失败……”
所有她熟知、她曾在书页间为之欢笑流泪、她穿越而来立志要保护的角色,一个个在她眼前以最悲惨的方式倒下、死去。
他们的目光,混合着痛苦、仇恨、失望、茫然和最终的死寂,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将她从内到外刺得千疮百孔。
她在梦中疯狂地奔跑,想要冲过去阻止,想要大声告诉他们真相,但她的双脚像陷在粘稠的、无法挣脱的泥沼中,她的声音被一道无形而厚重的屏障牢牢挡住。
她只能像一个被禁锢的幽灵,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象征死亡的绿光一次次无情地闪烁,看着生命如同风中之烛般在她面前熄灭,她什么都做不了。
出来。
“西娅!醒醒!那是梦!”
一个遥远而焦急的声音,如同利剑般刺穿了层层叠叠的噩梦迷雾。
她感觉到身体在被用力却不失温柔地摇晃,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紧紧箍住了她,试图将她从那片冰冷的深渊里拉扯回来。
多罗西娅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黑色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在昏暗中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逃离了溺毙的险境。
那些死亡的影像依旧在眼前残留,一时之间,她无法分辨哪一个是残酷的现实,哪一个是更加残酷的梦境。
“德拉科?”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脆弱。
“是我,我在这里。”
德拉科紧紧抱着她,下颌用力地抵着她的头顶,手臂环抱的力度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却也带来了无比真实的安全感。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后怕。
“你做噩梦了,非常、非常可怕的噩梦。”
多罗西娅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还在马尔福庄园,在德拉科的卧室里,刚刚经历的一切尸山血海都只是梦境……不,不全是。
布巴吉教授的死是真实的。
那冰冷的绿光,生命在她手中消逝的感觉,是真实的。
那沉重的、几乎要将她脊椎压断的负罪感,也是真实的。
她将脸深深埋进德拉科的胸膛,贪婪地、近乎窒息般地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柑橘古龙水和旧羊皮纸味道的气息。
这是此刻唯一能证明她还活着、还没有被那片血腥与绝望彻底吞噬的证明。
过了好一会儿,那令人窒息的恐惧感才稍微退潮,让她找回了些许声音。
“我……我怎么了?”她的声音依旧嘶哑。
德拉科低下头,灰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未褪的惊慌,他抬手,用指腹有些笨拙地擦去她眼角又渗出的一点泪水。
“你像是被梦魇住了,”
他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一直在抽搐,喘气声又急又浅,好像……好像快要窒息了一样。”
他回想起刚才那可怕的一幕,她在他怀里蜷缩着,身体僵硬,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一刻的恐慌几乎攫住了他的心脏。
“我差点……差点就要去叫妈妈请医生了……”
他的话语让多罗西娅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状况可能远比她感受到的还要糟糕。
她不是简单地做了个噩梦,而是几乎在梦中被那种巨大的负罪感和恐惧感活活扼杀。
“我……我不知道……”她喃喃道,眼神有些空洞地望向昏暗的床幔顶。
“都过去了,西娅,”他重复着,试图用话语安抚她,也安抚自己仍在狂跳的心,“只是梦。你太累了,精神压力太大了。” 他再次将这归咎于外在的影响,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解释,也是他希望的真相——她只是需要休息,而不是被什么更深层的东西摧毁了。
多罗西娅没有反驳,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将额头抵在他的锁骨处。他温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一点点驱散着她从噩梦带来的寒意。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无法真正“过去”,比如她手上真实的血污,比如她必须继续扮演的角色。
可是她总觉得,在真正杀了人以后,心里的某种东西,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