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终有散场时。
待最后一波宾客的车灯消失在栖霞山蜿蜒曲折的下山道上,喧嚣鼎沸的皓月楼终于沉寂下来,只剩下杯盘狼藉与残留的酒香。
新家主苏建国携妻子乔珊、女儿苏月璃履行送客之责,陆辰自然也陪在苏月璃身侧。
欧阳家众人离场时,走在最后的欧阳馨再次停下脚步,回眸,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钉在陆辰身上,
那缕令人不安的黑暗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再次萦绕而来,让陆辰心头那点模糊的熟悉感又清晰了一分,几乎要抓住某个关键点。
可惜,依然没有明悟!
送走所有宾客,夜色已深重如泼墨。山风寒凉,吹拂着灯火阑珊的山庄。
就在这时,一道苍老却蕴含无上威严、如同暮鼓晨钟般直透灵魂的意念,自后山最幽深荒僻的闭关处响起,
清晰地传入陆辰、苏景龙、苏建军三人脑海:“陆小友,景龙,建军,速来后山!”
陆辰心头了然,知道事关青云宗小世界。
记得注意的一点,经过对陆辰和苏月璃的一通了解,苏玄胤对陆辰的称呼也从“陆前辈”,降级到了“陆小友”。
他也没在意,转身握住苏月璃微凉却柔软的手:“璃儿,老祖召唤,青云宗之事恐需即刻动身。我可能需离开两日。”
他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即将踏入未知的郑重。
苏月璃冰雪聪明,昨夜她也和陆辰一起得知了青云小世界及老祖道侣失踪之事。
她反手用力握住陆辰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男人掌心,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与牵挂:
“万事小心!不许仗着修为高就逞强大意!遇到危险……要想着我和爸妈还在这里等你回来!”
月光下,她清丽绝伦的容颜写满了不舍与忧虑。
“放心。”陆辰展颜一笑,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传递着安心的力量。
随即他目光转向侍立一旁、气息沉凝的云瑶,眼神转为郑重,“小瑶,保护好璃儿。寸步不离。”
“是!辰哥哥放心!云瑶在,月璃姐在!人在阵地在!”云瑶挺起初具规模的胸膛,小脸绷得紧紧的,筑基后期的气息沉稳如山岳。
有她和身负月华之心、实力堪比筑基巅峰的苏月璃在,加上这龙腾山庄的防卫力量,只要不是金丹老怪或大规模邪修突袭,当可无虞。
交代完毕,陆辰不再耽搁,与面色凝重的苏景龙、眼神决然的苏建军对视一眼。
三道身影瞬间化作模糊的流光,撕裂沉沉夜色,带起尖锐的破风声,向着栖霞山最原始幽深、人迹罕至的腹地疾驰而去。
龙腾山庄的后山,也就是栖霞山的最深处,万籁俱寂。
古木参天蔽日,藤蔓虬结如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光线,只有夜枭偶尔发出几声凄厉短促的啼鸣,更添几分阴森。
空气中弥漫着原始森林特有的、浓烈的腐叶与潮湿泥土的气息,以及一种亘古的苍凉。
三道身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一处毫不起眼、被厚厚青苔和藤蔓覆盖的山壁前。
苏玄胤早已负手立于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之外,一身青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仿佛与这幽暗的山林融为一体。
他并未邀请众人入内那简陋的洞府,枯瘦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微颤,径直指向旁边一块高达十数丈、爬满岁月痕迹的巨大石壁。
石壁表面粗糙斑驳,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与周围山岩浑然一体,毫不起眼。
然而在陆辰敏锐如鹰隼的神识感知中,石壁中央区域,正散发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古老的空间波动,
如同沉睡巨兽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带着跨越时空的苍茫。
陆辰心念一动,那张承载着苏玄胤两百年锥心执念的《九宫要术》青云残页出现在手中。
残页上的地图线条在神识映照下与眼前石壁的轮廓隐隐相合,而那个核心处的青云扶摇状标记,光芒微闪,正精准地指向石壁空间波动的核心原点!
“是这里了。”陆辰沉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苏玄胤的目光死死锁定那平凡的石壁,数百年的沧桑沉淀在眼底,此刻却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近乡情怯般的忐忑,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身旁的苏景龙和苏建军道:“两百年前,就在此地!你们的母亲、太奶奶——”
“萧容卿,青云宗内门精英弟子,便是在探索附近一处上古修士遗留的洞府后,于这石壁前……凭空消失!”
“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痕迹,没有一丝灵力残留,没有任何征兆,就如同被这冰冷的山石无声无息地吞噬!”
他的声音带着岁月无法磨灭的痛苦。
他深吸一口冰冷而带着草木气息的山间空气,仿佛要汲取支撑自己面对未知的力量,目光灼灼地看向陆辰和苏建军:
“青云宗小世界封闭隔绝已逾数百年,内里是福地还是绝境,是生机盎然还是魔影幢幢,是故人犹在还是……白骨成堆,无人知晓!”
“此行凶险难料,建军,你修为已达筑基巅峰,可愿随为父同往,寻找你太奶奶的下落?”
寻找太祖母,苏建军义不容辞,眼神坚定如铁,毫不犹豫地点头:
“老祖!曾孙愿往!纵是刀山火海,也定要寻回奶奶踪迹!”
苏玄胤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又看向拄着拐杖、脸色苍白的苏景龙,眼神复杂:
“景龙,你内伤未愈,修为亟待稳固,且寿宴之后需随我闭关重铸道心。”
“你便留在此处,守住这入口门户,以防万一。”
“若有不明人物靠近或入口有异动,即刻以我传你的‘叩心玉符’秘法,向后山洞府示警!”
苏景龙看着那平凡无奇却仿佛连接着无尽凶险与未知的石壁,又看看父亲和弟弟决然中带着期盼的神色,
一股沉重如山、挥之不去的不安感骤然攫住了他的心脏,沉甸甸地坠着,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句充满忧虑的沉重嘱咐:“父亲,建军,陆小友……前路莫测,千万……小心!”
陆辰不再多言,上前一步,立于巨大石壁之前,渊渟岳峙。
他指尖紫气缭绕,精纯的玄气凝聚如实质,依照残页所示玄奥轨迹,对着看似坚不可摧的石壁虚空疾点!
每一次点落,都精准无比地印在一个玄奥莫测的九宫方位节点上,留下一个微不可察却蕴含空间道韵的紫色光点,光点明灭,如同星辰定位。
“乾宫定基!坤宫载物!震宫雷动!巽风化生!坎水润下!离火炎上!艮山止息!兑泽悦豫!中宫归元——开!”
九指点落,快如电光石火,一气呵成!
当最后一指,裹挟着最为精纯的虚空玄气,重重按在中央宫位之上——
“嗡!!!!!!”
整块高达十数丈的巨大石壁猛地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青色光华!
光芒之盛,瞬间照亮了幽暗的山谷!
石壁表面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波动、扭曲、折叠起来!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揉皱!
一个深邃旋转、内里仿佛有万千青云翻滚奔腾、星河流转生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古老与浩瀚气息的漩涡入口,
在震耳欲聋、仿佛源自洪荒的空间嗡鸣声中,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
狂暴的空间之力从中溢散而出,形成肉眼可见的飓风,吹得周围参天古木枝叶疯狂摇曳,飞沙走石!
界门已成!青云之路,开!
苏玄胤眼中爆发出近乎狂热的精光,积压了两百年的思念、担忧、恐惧与期盼在此刻化作一声决绝的低吼:“走!”
他身形化作一道凝练的青色流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毫不犹豫地投入那旋转不休、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青云漩涡!
苏建军紧随其后,眼神坚定,义无反顾!
陆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夜色中拄拐而立、面色凝重如铁的苏景龙,朝他微微颔首,随即一步迈出,身影瞬间被那深邃旋转、吞吐着星云光芒的青色漩涡吞没!
漩涡光芒骤敛,空间波动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
巨大的石壁恢复如初,青苔斑驳,藤蔓缠绕,粗糙冰冷,仿佛刚才那震撼天地、开启异界通道的神迹一幕从未发生。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幽深荒僻的山坳。
只有夜风穿过林莽,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亡魂的低语。
苏景龙独自一人拄着拐杖,站在冰冷巨大的石壁阴影之下。
那股盘踞在心头的、沉甸甸的如同巨石压顶般的不安感,此刻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般汹涌漫上,将他彻底淹没。
他死死盯着那恢复平凡的石壁,仿佛能看穿其后隐藏的无尽凶险,一种山雨欲来、大祸临头的窒息感,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