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带着红绡继续向南前进。
很快就望见了那座更加巍峨如山的城池——白虎城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蛰伏。
还未靠近城门,她们就已引来无数目光。
汀兰那袭鲜红斗篷在秋风中猎猎作响,怀中的红绡同样一身红衣,发间野花折射着夕阳余晖。路过的商队伙计看得呆了,运菜的老农险些打翻了担子。
\"我们走这边。\"汀兰压低斗篷帽檐,带着红绡拐进城南小巷。
青石板路渐渐安静下来,只剩秋风卷着落叶在脚边打转。
忽然,一只通体雪白的猫从檐角探出头,琥珀色的竖瞳让汀兰想起北境的雪狐。
那猫儿轻盈地跃下,正落在她们面前一座二层小楼的台阶上。
楼阁檐角挂着青铜风铃,在风中发出清越的声响。
吱呀一声,雕花木门缓缓开启。
只见一银发女子一袭素白长衫,面容如霜雪般清冷。
她淡漠的目光扫过二人,在红绡发间的野花上停留一瞬。
\"我喜清净。\"她的声音像冰棱相击,\"但你们可进来坐。\"
白猫蹭了蹭女子的裙角,率先转身入内。
汀兰与红绡对视一眼,迈过了那道被夕阳拉得老长的门槛。
门槛内的光景让汀兰怔住——素雅的前厅里,银发女子正将一串钥匙搁在案几上。
\"往后,这玲珑坊归你们了。\"
红绡仰着头看汀兰,发现素来果决的姐姐竟僵在原地。
\"南方人...都这般待客?\"北境女子喉头滚动两下:“你把家送给我们,你自己去哪里?”
\"这里不是我家。\"银发女子指尖掠过窗台积尘,\"此处太吵。\"
檐角风铃适时地叮咚一响,衬得她嗓音愈发清冷。
汀兰环顾空荡的厅堂:\"既非你家,为何...\"
\"替某人守候罢了。\"女子忽然望向西北方向,银发间一缕暗红发丝无风自动,\"等一位北境来的女子。\"
案几上的白猫突然竖起尾巴。
汀兰敏锐地捕捉到,当女子说到\"某人\"时,眼中幽怨一闪而逝——像是北境雪原上被主人抛弃的雪狐。
还未等汀兰细想,银发女子下一句话再次让她大吃一惊。
只见她突然指向红绡,开口道:\"这丫头的神力适合行医,往后便在玲珑坊当个医者罢。\"
\"神力?\"汀兰一把将红绡揽到身后,剑穗上的铜铃叮当作响,\"你说她?\"
红绡从汀兰臂弯间探出头,发间野花随着歪头的动作轻晃。
她眨着眼睛,显然没明白这番对话的含义。
银发女子却已转身,素白衣袂扫过门槛:\"日后自会知晓。\"
\"等等!\"汀兰上前一步,却见檐下白猫突然炸毛。
一阵秋风卷入厅堂,卷着几片枯叶在原地打了个旋——哪里还有银发女子的踪影?
只剩案几上的钥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红绡蹲下身,好奇地戳了戳白猫的鼻尖:\"汀兰姐姐,什么是神力呀?\"
北境女子望着空荡荡的门扉,突然觉得怀中的钥匙重若千钧。
银发女子的身影消散后,玲珑坊内忽然安静下来。
红绡踮着脚在厅堂里转悠,小手抚过雕花的药柜、素雅的屏风,最后停在窗边那架古琴前——琴弦上还凝着未化的冰晶。
\"我们...真的可以住这儿?\"她仰头问汀兰,发间的野花随着动作轻晃。
汀兰摩挲着案几上的铜钥匙。
这玲珑坊陈设考究,连熏香都是上等的沉水香,绝非寻常人家。
她望向窗外暮色,想起银发女子那句\"替人守候\",心头掠过一丝疑惑。
\"当然。\"汀兰突然将红绡举高,让她坐在自己肩头,\"看,以后这整座楼阁都是我们小红绡的!\"
接下来的日子,汀兰总在晨光初现时出门。
有时带回热腾腾的肉包子,有时是糖画铺新出的蝴蝶酥。
红绡就趴在二楼的窗边等,数着巷口经过的第几个路人会是她的汀兰姐。
夜幕降临后,两人挤在铺着软缎的雕花大床上。
汀兰指着房梁上雕刻的百草图,给红绡讲白虎城的奇闻。
她的手指在月光下轻轻比划着,床幔上的光影随着她的动作变幻。
\"白虎城有位大将军,\"她压低声音,指尖在锦被上勾勒出剑的形状,\"整日板着张脸,可百姓们偏喜欢往他府门前堆瓜果。\"
红绡想象着严肃的将军被蔬果包围的模样,捂着嘴笑起来。
\"城东还有个男人。\"汀兰用发簪在枕上画了个蹒跚的小人,\"他竟然给瘸腿的老乞丐做了条会走路的木头腿——\"发簪突然一划,小人跌倒在地,\"可惜被一些人砸坏了,那些人说,那男人疯了,可老乞丐从那以后却再也走不了路。\"
红绡揪紧了被角:\"为什么总有人使坏?\"
汀兰从枕下摸出匕首,寒光在帐顶映出七道晃动的影子:\"最恶的是七个混账。\"她突然收刀入鞘,将红绡搂紧,\"不过...\"腰间长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有我在呢,肯定会保护好你。\"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红绡在熟悉的铁锈味中渐渐入睡,梦里自己变成了会发光的药草,而汀兰的剑始终守在一旁,像北境永不融化的雪山。
时间来到了冬季。
腊月里,白虎城难得落了场薄雪。
红绡裹着汀兰改小的斗篷,在巷口堆了个巴掌大的雪人。
汀兰突然团了个雪球砸来,正中小姑娘发间的冰花。
\"汀兰姐耍赖!\"红绡笑着扑过去,却在雪地里滑了个趔趄。
路过的卖炭老翁直摇头:\"这大冷天的...\"
入夜后,炉火将玲珑坊烘得暖融融的。
红绡趴在汀兰膝头,看火苗在姐姐眼底跳动。
檐角残雪融化的声音里,汀兰忽然轻声道:\"不知那位银发姑娘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话音未落,窗外白猫倏地蹿过,爪印在雪地上画出一道银线。
整个寒冬,玲珑坊前总搁着个热气腾腾的粥桶。
冻疮溃烂的乞儿,被儿媳赶出来的老妪,都曾捧过那只描着药草纹的陶碗。
有次红绡发现,汀兰悄悄把最后一块熏肉切进了独臂樵夫的碗里。
开春时,城主府的车驾破天荒停在了玲珑坊前。
有人捧着描金拜帖,说城主之手想见见这位\"雪中送炭的北境娘子\"。
红绡扒着窗棂偷看,只见汀兰随手将拜帖搁在药碾旁,转身又去熬新一锅茯苓粥——灶台上,城主府的烫金帖子很快被水汽洇湿了边角。
......
时间如白驹过隙。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年。
很快便到了第二年的中秋佳节。
秋日的暮色染红了玲珑坊的屋檐,红绡抱着双膝坐在青石台阶上。
白猫蜷在她脚边,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落叶。
坊前的长街已点起灯笼,行人渐稀。
红绡数着更夫的梆子声——戌时都过了,汀兰从未这么晚不归。
\"客官要抓药么?\"红绡第无数次抬头,对路过的人露出练习过的笑容。
住进玲珑坊的一年里,她已学会辨认几十种药材,虽然银发女子说的\"神力\"至今未见踪影。
远处茶肆飘来说书人的醒木声:\"...要说那胭脂榜首汀兰姑娘,真真是'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红绡抿嘴笑了。
她知道汀兰姐姐如今名动白虎城,那些败在她剑下的狂徒,那些被救下的百姓,还有茶楼里越传越离谱的传奇。
白猫突然竖起耳朵。
红绡猛地抬头——长街尽头,一道熟悉的身影踏着月光而来。
鲜艳红袍在秋风里翻卷,腰间铜铃叮咚作响,惊起檐下栖息的麻雀。
红绡跳起来时,怀里的药囊滚落台阶。
但她顾不上捡,光着脚就朝那抹红色奔去。
她知道,就像北境的朝阳总会融化冰棱,汀兰也总会回到她身边。
汀兰披着一身月色推开玲珑坊的门,怀里抱着油纸包裹的各色点心。
桂花糕的甜香混着酒酿圆子的醺然,惊醒了打盹的白猫。
\"城主府的中秋宴席。\"汀兰将食盒堆满案几,指尖还沾着宴席上的葡萄汁,\"尝尝这个冰皮月饼,南边独一份的滋味。\"
红绡扑进她怀里,发顶蹭到汀兰下颌。
北境女子身上带着秋露与铁锈的气息,可红绡只觉得温暖——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深秋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那日汀兰系紧剑穗。
剑穗是二人一起编的。
她说:\"去教训几个欺男霸女的混账。\"
铜铃在雨幕中叮咚远去,从此再未响起。
红绡数着檐角漏下的雨滴,从秋分数到立冬。
自从汀兰离开,一年未见的那位银发女子忽然回来了。
她总在暮色最深时出现,素手拂过药柜,留下够吃三日的米粮。
白猫蹲在空碗边舔爪,看红绡第无数次追问:
\"汀兰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银发女子整理药材的手顿了顿,窗外枯枝突然结出霜花。
......
霜降那日,红绡踩着凳子踮脚取下门楣上的白灯笼。
不知为何,整条长街都浸在惨淡的秋光里,连卖糖人的老伯都系了麻绳在腕间。
街上很多人眼眶通红,一些杨柳枝上,还挂上了白布。
红绡茫然地抱着糖包,听见茶肆里传来撕心裂肺的醒木声:
\"翩若惊鸿影,双壁醉九州!——可叹那一袭红衣,竟叫七煞阎罗给...\"说书人突然哽咽,惊堂木砸在案上,\"胭脂榜首...就此香消玉殒啊!\"
怀里的桂花糖撒了一地。
红绡盯着滚到脚边的糖块,忽然想起中秋那夜,汀兰指尖的葡萄汁把冰皮月饼染成了淡紫色。她弯腰去捡,发间的野花突然随风飘散,凉丝丝的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来。
白猫蹭过她颤抖的指尖。
远处城门楼上,守军正在降半旗,素白的布幡在秋风里翻卷,像极了某人再也不会扬起的鲜红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