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村庄被厚厚的积雪温柔地拥抱着。天刚亮时,淡青色的天光漫过屋顶,檐角垂下的冰棱如透明的玉簪,在微光里泛着冷冽的光泽。
远处的天际渐渐染上橘红,将连绵的雪坡映照得暖意融融,雪地上散落着昨夜鞭炮炸开的红碎屑,像撒了一地的胭脂。
庆新年了。
广场上载歌载舞,玩家们领着自己的好友,带着原住民一起,在这一天尽情把压力释放。
江澄夜和洛馨早早起了床,中心祭坛会补给他们昨日未竞的冠军颁布仪式。
“那么,冠军是,永夜战队!”
看着漫天的礼花和遍地的鞭炮,江澄夜突然有了种“重生”的感觉。
这个世界一直有的那种虚无和虚幻,在此刻的爆竹声中被尽扫而空。
他第一次在这里感受到了死前的那种“现实”和“脚踏实地”。
珀西、林舒和奈奈三人为永夜仅存的三名队员颁奖,台下,那些和他们争夺过这场比赛冠军的选手们同样鼓着掌,为他们庆祝。
一切祥和无比。
“最后呢?什么结果?”
江澄夜握着林舒的手,轻声问道。
“希兰把她的狼族笔记回收了。”
江澄夜点点头,笑了笑,不再言语。
“小子,你们下午必须离村。”
珀西此时也凑过来,用很小声的话说道。
江澄夜笑容更甚,他朝台下挥挥手,然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各位,我不是要说什么冠军感言。只是希望大家能在这个世界过好自己的生活,当然,我也希望我自己能过好。”
江澄夜握住洛馨的手,也攥住莫轻语的手腕。
珀西突然有了种预感,他觉得这个小子的退场不会是那种很平凡、很平静的“表演”。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血夜,真的是那个你们口中忌惮、恐惧的血夜屠夫。”
说着,他朝珀西使了个眼色。
内在含义是:你来抓我呀~
然后,这位冠军团队的队长突然一声狼嚎,响彻云端。
珀西一愣,然后便看到林舒已经提剑冲了上去。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台上的三人便消失了。
“你太迟钝了,团长。”林舒收起剑,凑到珀西身边。
珀西哈哈大笑,而台下的人更是吃惊。
没人看到,有两个队伍默默离开了人群。
…………
“伤得重吗?”
江澄夜看着床上养伤的鸣乔和谷星,对燃雪问道。
“小伤,原初乌鸦是个狠角色,果然,以玩家的力量对付原初还是太极限了。”
谷星端坐在一旁说道。
“熵蚀议会……你听说过吗?”
江澄夜继续问。
谷星点点头:“他们每一届比赛都在,但是从没有赢过总决赛,有一种……他们在送一些人夺冠的感觉。每一次都是,包括我们那次。而且,他们每个人的实力或许都比我还要强。”
江澄夜皱起眉毛。
这个团队的目的是什么呢?
“好好养伤。恐怕永夜将至了。”
“嗯,好好比赛,狼族日记还你,争取夺冠。”谷星点点头。
江澄夜收下日记,转身离去。
…………
“所以你还有多久?”
将洛馨和莫轻语安置在狼穴内,江澄夜瞬移到了村外。
鉴于今天是新年,玩家们处于罢工阶段,所以村庄的修复工作进展缓慢。
安娜坐在村口,这位原初的预言者、至高祭司,此时正看着蓝天一言不发。
听到江澄夜的声音,她像是回过神一样,扭过头回道:“等艾丽卡和德兰回来,我就不在了。”
江澄夜默然。
“你算好了一切?包括自己会被侵蚀?”
安娜点点头,作为预言者,她好像能看清更多事情了。
“你在村中心一声狼嚎,理论上我现在应该站起来杀了你才对。”安娜依然坐着,“但我……完全不想杀了你。”
她扭过头,看向江澄夜。
“我用我自己当饵,把永夜栓在自己身上,它肯定不会拒绝的,因为我的力量显然高于大部分原初。然后借助你们狼族的手,以及永夜的手,让进化后的种狼得以假死,进一步分化深渊,最后……就是你。”
安娜指了指江澄夜,“我软禁珀西,就是为了把林舒带到你身边,奈奈是林舒的软肋,反之亦然。但奈奈是狼族,这是你知道的事情,所以你不会对林舒下杀手。之后的事情,就是赌人性了。”
她站起身,似乎看到远处有两道流光飞来。
“我赌你会通过骑士测试,赌你可以成为混沌,赌你,站在我们这一边。”
江澄夜突然脊背发冷。
“混沌……靠你了。”
当德兰和艾丽卡站到村口,安娜冲两人微微一笑。
但紧接着,天空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将安娜猛得拽了上去。
“安娜!”
德兰大喊出声。
但安娜上升的速度甚至快到肉眼跟不上,所以这声叫喊终成遥远的离歌。
“她……”
“她成为了我的载体之一。”
一个女人出现在江澄夜身边。
最高意志,再次降临。
“你知道,当神屡屡现世的时候意味着什么吗?”
江澄夜转过头,直视最高意志。
“意味着这个神明丧失了自信心,必须要展露形象才可以维护自己的权威。”
他挑衅地向前一步,双拳紧握。
“呵。”女人笑了笑,“我只是比较喜欢看戏,也比较喜欢演戏罢了。”
“白鸽也是你的载体?”
江澄夜问道。
女人点点头:“还不算笨。你们的游戏水平太高了,严重影响了比赛平衡性。所以我过来删除一下你的bug。”
说着,女人抬起手指,瞬间点在江澄夜额头。
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女人神情瞬间变化,这次不是演戏,而是真的面目狰狞。
“你竟然可以抵消我的影响!”
江澄夜耸耸肩:“我把自己变成了‘净土’。”
此言一出,女人瞬间再次出手。
但这回,她的手被江澄夜攥住了。
“得了吧。你用‘这个载体’是打不过我的。但为了防止你天天给我下绊子,我也退一步。”
江澄夜用另一只手点在自己额头上,一股灰色的能量瞬间被他抽离出来。
“呐,我把我的石像鬼之眼取出来,被附加在上面的预言者之力自然就不在了。这样的话,比赛公平了吗?”
江澄夜放开女人的手,最高意志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消失在原地。
“走了。”
江澄夜放开那股能量,径自走向森林。
德兰和艾丽卡对视一眼,并没有拦住眼前的男人。
似乎从此刻开始,他们不再是并肩作战的异族之人,而真正开始形同陌路,要成为对手和敌人,就像最初那样。
…………
“安托鲁斯还没回来吗?”
江澄夜走到希兰身边问道。
希兰表情凝重,他摇摇头,然后举起狼族日记。
“我把其中一本日记给了他,但是日记现在联系不到了。”
江澄夜皱起眉,日记里寄存着狼神碎片,如果日记联系不到了……
“杰还活着?”
他随口一问。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杰是这个世界最难杀的家伙。我还记得你们这些外来者讲的那个故事,叫什么,伏地魔?”
“啊,那个没鼻子的家伙确实难杀。”
江澄夜补了一句。
“需要我去看看吗?”
江澄夜继续问。
希兰看着江澄夜的双眸,欣然一笑。
以前刚入门的小家伙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好事,都是好事。
“去吧,现在的你,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没什么人或事拦得住了。”
“嗯,我去跟洛馨说一声。正好,我也需要去找耶梦加得问一下‘净土’的事。”
希兰点点头,不再言语。
江澄夜瞬移到他们的狼穴内,洛馨此时正收拾着房间。
“我回来了。”
江澄夜道。
洛馨放下手中的东西,扑过来拥抱了她的爱人。
“你又要出去吗?”
“嗯,去找耶梦加得聊聊天。一会就回来。”
“那我去打狼人杀。”
洛馨直视江澄夜,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
江澄夜点点头,松开洛馨的手,然后瞬移而去。
…………
“耶梦加得!”
深暗的海洋底部,庞大的毁灭之蛇睁开了双眼。
“你们狼族都像你一样没有礼貌吗?”
耶梦加得倒是好脾气,只是吐槽,但并没有生气。
“我在找安托鲁斯。”江澄夜说。
耶梦加得刚抬起来的头又垂了下去,双眸直接闭拢,“我没见过他。”
江澄夜皱起眉毛。
半路失踪?
“好的,那你睡觉吧……唔,新年快乐。”
耶梦加得睁开双眼,语气柔和,“新年快乐外来者。”
…………
“呵呵,哪怕在广场上装了个大逼,也要屁颠屁颠回来收拾行李……是吧。”
看着竟然出现在自己家中的林舒,江澄夜哈哈大笑。
“我都快忘了,你也是和我一样的外来者。”
“坐。”
“这以前是我家吧,怎么你成主人翁了。”江澄夜回了一句。
林舒从柜子里熟练地取出瓶酒,看得出来,他应该来了很久了。
“喝点?”
“喝点。”
两人对桌而坐,促膝长谈。
“你是怎么死进来的?”江澄夜先开口。
林舒想了想,道:“我是个警察,办案子的时候,被车撞了。就死进来咯。”
“怎么想着成为原住民的?”
江澄夜大口灌着酒。
林舒呵呵一笑:“我不太会玩狼人杀,里面的花花肠子太多,绕来绕去。结果进了骑士团,干到骑士团预备团长之后发现,这个世界现实中的花花肠子也不少。很离谱的点是,我发现成为原住民之后,不能回归外来者。哈哈哈哈哈哈。唉,原住民更无聊,连狼人杀都玩不了。现在想想,要是每天有个游戏玩也挺好的。”
“你们可以直接自己组狼人杀局啊。”江澄夜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林舒摸了摸下巴,“有道理啊,嗯,这个主意不错。回去试试。”
“哦对了,还得请你帮个忙。给我们带副麻将走。村外面不比里面,连个麻将机都没有。到时候真的会无聊死。”
“哈哈哈!那再带点酒?”
两人仰头大笑,笑声在不大的屋子里打着转,撞在沙发扶手上,又漫过茶几边的空酒瓶,混着杯口相碰的脆响,沉甸甸地落下来。
玻璃杯里的冰块随着晃动叮咚作响,酒液顺着脖颈滑下去,留下凉丝丝的痕迹。
笑到眼角发潮,才端起杯子又猛灌一口,酒液沾在嘴角,抬手一抹,指尖还带着酒的温热,另一人看着,刚歇下去的笑又从喉咙里冒出来,带着酒气,在小小的空间里荡开。
那些平静的时间,那些平静的空间,对于一生而言或许才是幸事。
不必时刻被浪潮推着向前,也不用总在人声鼎沸里强撑着体面。
窗台上的绿萝悄悄抽出新叶,夕阳漫过书桌时,钢笔在纸上洇出淡淡的墨痕;厨房里的汤咕嘟着冒泡,远处的喧嚣被关在窗户外,只剩下汤匙碰着瓷碗的轻响。
这些时刻不耀眼,却像老棉絮一样裹着人。
没有急着要抵达的地方,没有必须要应对的场面,日子在呼吸间慢慢淌,像门前那条不慌不忙的河,最终把所有的褶皱都泡得柔软。
等到回望时才发现,正是这些不惊不扰的片段,悄悄搭起了一生里最安稳的骨架。
正如杯中的小酒,正如知心的朋友,难得,难续。
开瓶时的那声轻响,像把时光的锁轻轻旋开。
酒液入杯,荡开的涟漪里,藏着多少不用言说的默契——或许是某次失意时碰在一起的杯沿,或许是深夜里隔着烟雾的对视,话没说尽,却早已懂了大半。
可酒总有喝完的一刻,瓶底朝天时,再满的兴致也会淡下去几分。
朋友也像这酒,走着走着就散了,不是谁的错,只是岔路太多,风把脚步吹向了不同的方向。
后来再想寻相似的滋味,倒了新酒,坐了新人,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或许是那年的月光,或许是当时的心境,终究是续不上了。
难得是相遇时的恰好,难续是转身时的必然。所以才要把每一次碰杯都记在心里,像珍藏最后一滴余酒,让那点暖,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回味。
“敬冠军!”林舒大喊!
“敬骑士!”江澄夜附和!
“一路平安!”
“保重!”
“下次见面我不会留手!”
“你打不过我的!”
“哈哈哈哈哈!”
月上枝头,人走杯摇。
江澄夜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中,良久,泪眼朦胧。
他灌下最后一口酒,将该收拾带走的行李打好包,关上门,来到了街上。
还是一样的,家家户户点着灯火,不时有巡逻的骑士骑马掠过,宵禁严格。
“呵,月有盈亏花有开谢……哈哈哈哈!都是好事啊!”
江澄夜叹了一句,然后身后血翼张开,腾空而起。
都是好事。
他想着,向新家飞去。
…………
“我回来了。”
迎接江澄夜的同样是洛馨柔软的拥抱。
“回来就好。”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