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书生去了之后,李师师便偎坐在老妪跟女婴的破床之上,所谓破床不过是几块破门板拼凑而成,铺了一张破旧不堪的芦席,床上被褥尽是污秽,不知从何处捡来。
老妪郝氏看着貌美的师师,干瘪的眼里浮现出淡淡的光彩。
“姑娘是何方人氏?怎会沦落到青楼妓院?犬子无能,乃父蒙冤罚殛,含恨九泉,以致家道中落,姑娘到此免不了跟着受罪了,唉!”
“小女子命运多舛,父亲贩盐,家境曾经殷实,却因少孝敬了官吏银子,被寻了个不是锒铛入狱,含冤而死,撇下孤儿孤母,后容李商户收留,遂为继父,未料得那李商户存心不良,娘亲又亡,小女子身如蓬蒿,八岁便被卖到青楼。”
师师提及旧事,伤心不已,眼角垂泪,嘤嘤啜泣。
郝氏听了唉声叹气一番,幽幽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贪官污吏祸国殃民,达官贵族践踏民意,老百姓何时才能熬出个头来?”
师师悲伤的抽泣,娇躯颤挛。
日傍西山,书生回来,手里托着两个纸包,进到破庙,放到少了一条腿的破旧香案上,摊开纸包,原来是些供奉祭拜所用飨食。
书生掰下一条鸡腿递给郝氏,又让师师坐到饭桌前来吃。
郝氏将鸡腿塞到婴孩儿嘴边,那小女婴便大口撕咬起来。
师师看着发馊的食物,感到恶心,哪里还有胃口?
“娘子委屈了,既来之则安之,将来有幸高榜得中,赐官封爵,就会过上好日子的。”书生抓起一团鸡脯肉递给师师。
师师掩住口鼻,摇头不接。
“这可是在下苦口婆心跟老方丈讨来的,为了果腹也顾不得颜面了,娘子将就着对付一口吧。”
书生姓魏名寿,字九龄。父亲本是汝南大亨,经营数家店铺,富甲一方,只是被贪官勒索的紧了,发了几句牢骚,却被贪官问罪,屈打致死,商铺封禁,钱粮充官,寡母孤儿遗婴被一齐扫地出门,背井离乡。
师师推辞不吃,魏寿无奈摇头,只好继续画大饼,说等来年春试中个进士如何云云,便可让师师坐享荣华富贵等等。
郝氏跟孙女饕餮大餐,魏寿也是狼吞虎咽,一会儿功夫只剩一堆嚼不动的骨头茬子。
魏寿又去破庙旁边小溪取来清水,郝氏“咕嘟咕嘟”饮了几口,魏寿也饮了几口,又舀了一瓢递给师师。
师师接过破瓢喝了几口,擦了擦嘴,又把破瓢递给魏寿。
郝氏抱着孙女进了里屋准备睡觉。
魏寿打扫出一方地面,铺了破旧被褥,让师师就寝。
师师看着污秽不堪的被褥,紧蹙眉头,不禁回想起在克绍王府时锦衣玉食,罗帷缦帐,蚕丝裘被,红烛香薰,那情那景不胜怀念。
“难为娘子了,且屈就些时日,只待春考之日,便是飞黄腾达之时焉!”魏寿也觉得尴尬,不由得信誓旦旦,憧憬着美好未来。
“公子可否移步,随我去户外走走,师师有些话要说。”
魏寿知道师师可能有些心事,怕被老母听见,因此爽快答应,随师师来到破庙之外。
两人出了破庙,又走了二三十步,约莫郝氏听不到两人说话,方才停下脚步。
“魏公子,师师虽然误入风尘,却不是随便之人,今蒙公子收容不胜感激,之前师师曾遇见良人,且定下山盟海誓,师师不敢奢望荣华,倘若他是有情有义之人必然过来寻我,若他不来,此生便与公子死心塌地,荣辱与共,不知公子可否答应?”
魏寿听了这话,也是眉头紧锁,沉思良久才徐徐问道:“你说的良人姓字名谁?何等身份?愿闻其详。”
“说来怕公子不信,他本是前朝宰相爷,当今安国公,位列三公权倾朝野的苏相爷嫡长公子苏克绍,如今也是贵为六王爷,与皇上同坐龙辇,共驭六辔,涉猎赏春,如影随形,不居庙堂却享高官厚禄,身处朝野百官皆作揖稽首。”
“师师你诓我的吧?如此尊贵之膏粱子弟怎会与你有此等交集?”魏九龄显然以为师师扯了个弥天大谎,摇头苦笑。
“早料到公子不会相信,但事实确实如此,唉!”师师长叹了一口气。
“君子者,好涩有品,风流有度,魏某一介书生,虽然落魄,却甚知节操,诚然爱慕师师容貌昳丽,然则「动乎情,止乎礼!」不论真假与否?我却愿意看看师师诚意若何?无非等些时日便了!”魏九龄倒是爽快。不过他根本没把师师这番说辞放在心上,只当她在撒谎,陪她演一场戏又何妨?待些时日无人来寻时且看她有何话说?
“魏公子,若是苏少爷来寻我时,赎我所用银两十倍奉还!”师师言之凿凿,郑重承诺。
“哈哈!那我岂不是赚翻了?我赎娘子用了一百两银子,那要是苏少爷来,岂不是要还我一千两乎?美哉妙哉!怕不是魏某在做青天白日梦吧?”魏九龄显然不信,笑得前仰后合。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赌他一定会来!”师师信心满满。
“好好好,世态炎凉,人情冷漠,怕只怕这位苏公子也属薄情寡义之辈!”魏九龄乜斜着眼睛不屑的看着师师说道。
“是与不是等着时日便见分晓,如今我也不敢保证苏公子是何等心肠?”师师无可辩驳,没等到克绍过来,她也不好说啥。
“外面风大,天气微冷,咱先回去歇息如何?”魏九龄试探询问着师师。
“可先说好,你不可对我无理!”师师正色说道。
“好好好,我便无理等些时日再说,可是娘子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总得有个期限吧?”
师师蹙眉思索一会儿说道:“十日为期,逾期不见他来,我便跟定公子,上敬婆母夙兴温净,下扶襁褓视若亲生,绝不食言,否则天打雷劈!”
魏九龄淡淡一笑,说道:“好,祝娘子好梦成真,到那时我也讨杯喜酒吃!”
于是两人回到破庙,此时郝氏已然拥着孙女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师师醒来时,魏九龄早已出去,不知做甚?
师师先进内室看望郝氏跟女婴,然后出来到破庙外寻找水源洗脸。前行不远便看到一条潺潺小溪。
师师俯身洗脸,忽觉饥肠辘辘,便掬水饮了几口,猛抬头看见魏九龄手里提着东西回来。
不知提着何物?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