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一股潜伏在身体深处、被这北境酷寒诱发的寒症,如同蛰伏的毒蛇,终于悄然露出了獠牙。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透出,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仿佛置身于万年冰窟之中,四周是呼啸的、能割裂灵魂的寒风。
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失去了血色,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微浅。明明裹着厚厚的貂裘,拥着火盆,那寒意却像是从身体内部涌出,根本无法驱散。
她试图运功抵抗,但经脉内息却像是被冻结了一般,滞涩难行。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屋外的寒气走了进来,是云霆。
他刚安顿好外围防卫,处理了墨羽和双儿的事务,便立刻赶了回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楚音那单薄、微微蜷缩着的背影在剧烈颤抖,以及那浓重的、极力压抑却依旧溢散出来的寒气。
“音音?”
云霆的声音陡然紧绷,一步就跨到了榻前,半跪下来。
当他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和紧蹙的眉宇时,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慌乱和深切的痛楚。“寒疾又犯了?”他立刻伸手,想搭上她的脉搏。
然而,就在他指尖刚触碰到她冰凉手腕的瞬间——
“冷……”楚音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细微得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呻吟。
她的身体,像是找到了唯一的热源一般,出于最本能的求生欲望,猛地向后倒入那个带着铠甲冷硬触感、却散发着惊人暖意的怀抱!
她的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双臂不自觉地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整个人几乎要嵌进去,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那磅礴阳刚的内息所带来的温热。
云霆的身体骤然僵硬!
她的动作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带着一种全然依赖的脆弱。
他感受着怀中那冰冷彻骨的躯体,感受着她细微而不间断的颤抖,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疼痛而窒息。
白日里战场上那个冷静自持、指挥铁甲双儿迎敌的楚音不见了,此刻在他怀里的,只是一个被病痛折磨、脆弱得让人心疼的女子。
他没有任何犹豫,更没有半分退缩。那双在战场上足以力劈山河的双臂,此刻却轻柔而坚定地环住了她,将她冰冷的身躯尽可能紧密地贴合在自己的怀抱里。
他运转起体内至阳至刚的浑厚内力,如同点燃了体内的熔炉,源源不断地、温和地透过相贴的肌肤传递过去,试图温暖她僵硬的四肢百骸。
“没事了,音音,我在这里……”
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致温柔,试图抚慰她那无言的痛苦,“暖和一点了吗?忍一忍,寒气会过去的……”
怀中的人儿似乎听到了这声音,又似乎只是沉溺在温暖的本能里。她的颤抖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似乎松开了一点点,更深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寂静的夜里,只有火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她细微而急促的呼吸声。
云霆抱着她,如同抱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一动也不敢动,唯恐惊扰了她的安宁。他不断地输送着内力,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就在这时,怀中的人儿在昏沉痛苦的梦境边缘,发出了一声模糊不清、带着深深哀伤的呓语:
词汇破碎而混乱,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浓浓的哽咽和孤独感。
“都……都不在了……一个人……这里……只有我一个……孤单……”
断断续续的梦呓,像是一根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云霆的心里!
‘她是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云霆脑中飞速闪过,结合此刻她模糊的呓语、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孤单……他有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音音,确实让你太辛苦了,对不起,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他抱着她冰冷身体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想用自己的存在填满那份令人窒息的孤寂。
她的冰冷渐渐被他的温暖驱散了一些,微弱的颤抖终于平复,呼吸也趋于平稳。她安静地在他怀里睡着了,像个终于找到港湾的孩子。
云霆就这样抱着她,在寒夜里枯坐了大半宿,直到天际微微泛白。
当熹微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北境寒冷的薄雾,透过简陋窗户的缝隙照射进石屋时,床上的人动了一下。
楚音缓缓睁开眼,意识的回归伴随着身体残留的酸痛和头部的昏沉。
昨夜噩梦与寒症的纠缠让她精神疲惫。然而,当她的视线逐渐聚焦,床榻上却分明只有她一人。
她身体内部,昨夜刚刚被驱散些许的寒意,仿佛卷土重来,让她忍不住再次抱紧了自己,指节用力得发白。
门外,晨光熹微,云霆的背影挺直如枪地走向忙碌的营地中心。
队伍在云霆亲卫的严密护卫下,再次启程,朝着黑风口的方向疾行。
越靠近黑风口,战争的残酷气息便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沉重得令人窒息。
官道早已被废弃,取而代之的是被无数车马、铁蹄和沉重军靴碾压出的泥泞土路。路旁,倒毙的战马尸体开始零星出现,腐烂的气息引来成群的乌鸦,聒噪地盘旋着。渐渐地,开始出现士兵的遗体。
起初是零散的几具,穿着残破的北狄狻人皮甲或沙盗的装束,死状各异。随着深入,尸体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铺满了道路两侧的荒野和低洼处。残肢断臂、凝固发黑的血迹、破碎的兵刃铠甲……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的图景。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硝烟混合着血腥的铁锈味,以及尸体腐烂的恶臭,令人作呕。
队伍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护卫们紧握刀柄,眼神警惕而凝重。就连铁甲双儿那晶体独眼中的红光,似乎也因为这惨烈的景象而变得低沉了几分。
“呕——!”
一声压抑不住的干呕声从一辆马车中传来。是南沐锦。
她本就惊吓过度,伤势未愈,此刻亲眼目睹这如同屠宰场般的景象,巨大的恐惧和生理上的不适瞬间击垮了她脆弱的神经。
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死死抓着墨羽的衣襟,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夫君……夫君!我们回去!我们回云京去!我不要去这里!这里……这里是地狱!是地狱啊!”
南沐锦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我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回去!求求你!带我回去!”
墨羽本就伤势不轻,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行动不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