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冰。”钱家少爷跨过门槛,反手将木门合上,将自己声音闷在这红艳艳的堂里:“城里的下人运来冰块,隔几日换一次新冰。只是……”
男人目光落在棺底濡湿地砖上,喉结滚动两下,手指抓紧袖口:“这几日总有水渍渗出来,味道也不对劲。”
柳续绕着棺木转了一圈查看,灵堂太过狭窄,转身的时候剑鞘磕在供桌腿上,发出闷响。供桌上的三牲脖颈处留着未擦净的血迹,香炉里插着拇指粗的高香,唯有正中那幅遗像未画完。画中人穿着鲜红寿衣,五官空荡荡悬在纸上。
明明是普通纸张,此刻却如蒙雾的镜面般映出柳续轮廓,仿佛自己也成了画中人。
她睫毛颤了颤,错开视线:“遗像为何未绘全?”
管家叹息着把一盏七星灯往棺材边挪了挪:“山下最好的画师前日害了急病,说是十九那日才能送来完整遗像。”
话音未落,木门突兀的撞击声截断众人言语,花戎戎跌跌撞撞冲进屋里:“柳续!柳续!”
她喊声里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干呕,花戎戎被呛得眼泪糊了满脸,又怕秽气入口,硬用袖口捂住半张脸:“柳续!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臭得遭不住,快出去。”
柳续眉头微微拧起,只觉得花戎戎莽撞得叫人头疼。她偏头避开对方沾着泪花的指尖,手指虚虚托住对方手腕摇头:“不可无礼。”
她理了理外衣向外迈步,转头对钱家少爷略一颔首:“见笑。”
花戎戎退到门外干呕,虽用袖口紧捂口鼻,露出的眉眼却愈发惨白。为了找到柳续,她的鞋底早沾满黏腻秽物,每走一步鞋底都拉起晶亮粘稠的丝线,这会又踩进灵堂地面的黄水里。
腐臭混着血腥气直冲鼻腔,激得她眼前发黑,眼前白衣如画的少女俯身对着染血的白色玉簪低语,眉目沉静如常。
花戎戎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被腐臭呛得喉头泛酸,最终只徒劳张合几下嘴唇,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柳续结束与发簪的对视,伸手拽她胳膊:“修士本可封闭五感,既难受到这般田地,为何不封嗅觉?”
“你还说呢!”花戎戎甩开她手:“我在护山阵法那被南北寰统抓去当苦力,灵力早耗空了,回庄后连护体灵气都不剩,现在和普通人……”
尾音未落,柳续指尖已点上她鼻尖,腐臭顿时消散。花戎戎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待鼻腔恢复清明后才嘟囔道:“你怎么没受影响?如今南北寰统说庄内灵力有异,命峡云谷弟子都守在山脚大阵。”
柳续摇头不语,面色又沉了些,唇线绷得笔直。
“连你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没事?不应该啊。”花戎戎嘟囔着任柳续牵着往那又脏又破的灵堂里走。
……恶心死了!!
花戎戎在脑内疯狂扣SoS:“系统能不能帮忙打个圣光啊我真要厥过去了……”她在柳续内心之境里是杀了不少人,可那是手起刀落现宰现杀,好歹都是新鲜热乎的,可眼前这些……
这个……哕……花戎戎……哕……真顶不住……
系统在花戎戎脑子里摇头【不行,没这功能,再说打了马赛克错过线索不还得骂我,我早摸透你的套路了】
棺木渗出的尸水早将褥子沤成黄浆,花戎戎顺着半开棺盖草草一瞥,心说这下就算有十层褥子也得被泡得湿透,忍不住拧起眉道:“烂地都瞧不出人样了。”
柳续就和看不见堂内腐蝇翻涌的景象一样,竟贴着棺木边缘俯身细看,衣袖拂过蠕动的蛆虫如同掠过寻常物件。花戎戎胃里翻江倒海,扯她外袍:“你又在研究什么?”
柳续用身子挡住钱家人的视线,指尖悄悄催动灵力。寿棺缝隙又撑开了些,露出老者松垮闭合的眼皮。
那寿棺内里新刷的红漆,将尸身面皮映出血色,倒真像是寻常喜丧模样。
花戎戎见扯她不动,索性强忍着恶心凑近棺沿。破木板间积着发灰的黄水,碎骨卡在发霉的缝隙里。亏得棺材板沉实,不然早被风刮散架了。
可就是这凑近的功夫,倒让花戎戎吓了一跳,急退数步,看看棺材又看看柳续,自己都吃不准是否眼花:“这棺材,似乎不太对劲。”
柳续早觉察到了异样,有股微弱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藏在红木和锦被之下,像被掐住喉咙的活物在喘气。
“二位若是能看出端倪……”钱家少爷目光粘在柳续后背,神色晦暗不明。
柳续转过身:“劳烦安排住处。”
话虽对着钱家少爷说,目光却转向花戎戎:“要查证几日。”
花戎戎一听这话险些嗤笑出声,这宅子荒得和废墟差不多,除了这间被吐得满地秽物的破院子,还不随她们挑地方睡。
女孩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不管柳续待会要拽她去哪间鬼屋,她都打定主意回仙辇窝着。
柳续此行既然带了这么多峡云谷弟子,一定备有和浮月舟同规格的飞行法器,若能骗来一用,住着可就太舒服了。至于山下那些峡云谷弟子?他们爱睡哪睡哪去。
没人注意花戎戎滴溜溜转动的眼珠。柳续依旧板着脸,那只牵着人的手却加重力道。
“自然。”钱家少爷颔首,转头吩咐管家:“带二位仙子去客院歇息。”
入夜后,花戎戎与柳续在客院相对而坐,烛火映出两人截然不同的表情。
花戎戎托腮盯着案几上的裂纹,手掌刚抬想拍桌而起,又在沾到灰尘前急急缩手:“我可跟你说好了,要不是我灵力不足舍不得耗灵石召仙辇,才不会和你住在这里!”
“人间界大户人家的宅院也入不得合欢宗天骄的眼了。”柳续声音平淡无波。
这还大户人家?人间界过得这么惨吗……花戎戎噎了噎,生生咽下满腹牢骚,转而问起白日灵堂的事:“方才在灵堂你发现什么了?”
柳续垂眼盯着自己手中长剑:“那口棺材里,不止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