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走出刑部大牢的大门,刺眼的阳光便兜头罩下。
姜隐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就在视线稍显模糊的瞬间,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已经伸了过来,稳稳地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
“说完了?”余佑安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带着浓浓的关切。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站在刑部肃杀的高墙之内,那份沉稳如山的气势却丝毫未被压制。
姜隐抬眼,望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略显苍白的脸。
她轻轻吁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方才在牢狱中吸入的污浊和沉重尽数排出:“嗯。”
她应了一声,指尖在他掌心微微蜷了蜷,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暖意:“姜雪,已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柳氏方才也来了。”
余佑安眉头微蹙,握着她手的力道紧了紧:“她说了什么?”
他最担心的,便是那些所谓的姜家人,说出一些伤她的话,哪怕她口口声声说与姜家再无关系,但他终究不放心,怕她心里还在乎这些。
“无非求我救姜雪。”姜隐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他,带着询问:“秦度那边如何,他可有说出赵盛的下落?”
提到正事,余佑安脸上的柔和瞬间敛去,剑眉锁起,神色变得凝重。
“秦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冷意,“他虽是被赵盛的人从兴安府衙提走的,但据他交代,从头到尾,他连赵盛的一片衣角都没见过。”
“这些日子,他一直龟缩在自己的府邸,惶惶不可终日,连大门都不敢迈出一步。从他嘴里,根本撬不出赵盛半点行踪。”
姜隐闻言,秀眉也紧紧蹙了起来。
“难道赵盛还能插翅飞了不成?或者……”她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而荒谬的念头浮现,“挖了条从城内直通城外的地道?”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京城重地,地下工事何等严密,挖一条能供人逃遁的地道,谈何容易?
余佑安却并未立刻否定,他眸色沉沉,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城轮廓,声音压得更低:“地道……或许难,但他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姜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当那一片在阳光下闪耀着琉璃金光的巍峨宫阙映入眼帘时,心头猛地一跳,几乎脱口而出:“宫里?”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扭头看着他。
余佑安缓缓点头,肯定了姜隐的猜测,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毕竟是皇子,若真藏匿在深宫某处,有宫规和禁卫森严的宫墙做掩护,便成了最安全的地方。再说了,咱们的陛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你我都不知。”
姜隐的心沉了下去,秀眉紧锁:“若是在宫里,萧侍郎安插在宫内的剩余眼线,眼下是肯定不能再动了,否则一旦打草惊蛇,非但查不到赵盛,反而会折了这步暗棋。”
宫禁森严,眼线珍贵,牵一发而动全身。
余佑安显然也深知其中利害,面色沉凝地点了点头。
“可如此,又如何能查明赵盛到底在不在宫里?”她又皱眉问道。
余佑安轻叹一声:“何必再查呢,若真查到他就在宫中,我们又能耐他如何呢?”
也是,若赵盛真在宫中,那表明陛下明知他的下落,却任由他们在城内搜寻,甚至有可能便是陛下将人藏在宫里的。
此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快速接近,只见何林快步走到近前,躬身抱拳:“侯爷,少夫人,刑部的人请示,秦度与姜雪二人,如何处置?”
余佑安的目光从远处宫阙收回,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属于掌权者的冷硬与决断。
“秦度构陷朝廷命官,勾结逆贼,罪证确凿。姜雪,杀人害命,铁证如山。”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冰冷威严,“依律,该杀则杀,该抄则抄。”
“是。”何林领命,转身大步而去。
余佑安这才重新看向姜隐,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松了些,语气也缓和下来。
“走,回去吧,这里的事,自有刑部的人料理。”
他牵着她的手,缓步离开了刑部,登上了候在门口的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载着夫妻二人,驶向看似安稳的兴安侯府。
秦度与姜雪的处决来得极快,两人被判了斩首,秦府也被抄没一空,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勋贵圈子的角角落落。
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唏嘘感叹,更多的,是嗅到了山雨欲来气息的警惕与观望,还有人将目光放在了曾与秦家有过关联的兴安侯府。
而姜隐自刑部回来便闭门不出,直到这天兴安伯夫人胡氏来访。
胡氏与她同坐在罗汉榻上,目光扫过姜隐,淡淡地叹了口气:“这日子当真是越过越没意思了,你近来也不出门,忙什么呢?”
姜隐看了她一眼,笑了:“还能忙什么,都快年边了,总得置办些东西。”
胡氏将茶盏放在了手边的小几上,长长吁了一口气,“我近来真被那姚玉柔烦得脑仁儿疼,实在受不住了,就到你这里来求个清静。”
“姚玉柔?”姜隐好奇地盯着她,“她怎么了?”
“还不是为了她的夫君。”胡氏撇撇嘴,“前些日子,刘均的表妹死了夫君,婆家说她克夫,将她赶了出来。他表妹娘家早没人了,无依无靠的,刘家念旧情,便把人接了过去。”
“原本嘛,也就是给口饭吃,寻个地方安置的事。谁承想……”她拖长了调子,眼里带着一丝看戏的揶揄,“这一来二去,刘均和他的那位表妹,竟不知怎的就看对了眼。”
“刘家那二老看儿子乐意,他表妹也孤苦伶仃怪可怜,干脆顺水推舟,有意让刘均纳她做妾,刘均也点头了。姚玉柔这心里头啊,怕是跟吃了苍蝇似的。”
胡氏说到此处讥笑了一声,压着声道:“她面上不敢反对,怕落个‘不贤惠’的名声,心里又憋屈。这不,三天两头就往我那儿跑,拉着我诉苦,翻来覆去就是那点事,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当我不晓得她的心思,她无非是不敢去寻她正经的婆母诉苦,就盼着我能再帮她一把,帮着她去刘家说说情,让刘均不要纳他的表妹,要不然一个贵妾在家,她日子可不好过。”
胡氏一通抱怨,语气夸张,却也生动地勾勒出姚玉柔那憋屈又无处发泄的窘境。
姜隐静静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心头却如同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骤然荡开了一圈涟漪。
刘均纳寡居表妹为妾这个情节,为何隐隐有些熟悉?
她脑中瞬间闪过一个人——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