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慕医院食堂,靠窗的桌上摆放着一盆滚着热气的鸳鸯火锅,乔杨坐在桌子一侧埋头苦吃。
路过的医生护士纷纷侧目,看看火锅又看看自己托盘里的菜,满脸羡慕。
“食堂啥时候有火锅的?”
“人家是老板。”一旁的小护士轻轻提醒。
周静雯又端来一盘肉,放在桌上:“够吗?”
“再拿两盘肉吧。”
周静雯看了看乔杨,笑着说道:“看你这样能吃我就放心了。这算是彻底回归了吧,乔院?”
乔杨咽下嘴巴里的肉,挑眉望向周静雯:“怎么样小周?最近有没有困难需要我帮你解决啊?”
“说你胖你就喘上了,别忘了我是你老板。”
“我可听说,某人昨天有点儿下不来台啊。是不是忘了提醒他们,你是他们老板啊?”乔杨一点不留情面,还击道。
周静雯气得把肉全部一筷子捞走了,乔杨只夹到几片菜叶。乔杨看了眼周静雯,索性直接从她碗里夹走一大筷子肉。周静雯见状拿起辣椒粉,洒在剩下的肉上面。
“小气。”乔杨讪讪收回筷子,又继续吃了几口自己碗里的肉。
“我还是有点意外的。钟顺华的事,对你影响那么大,差点就给你打趴下了。”
乔杨笑了笑,望向周静雯:“海若当时还跟我说,其实你人不错,可惜技术不行。”
“侮辱性极强。”周静雯调侃说道。
乔杨的表情严肃起来:“但是她妈在 IcU 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句话就是跟我说谢谢。我当时真的特别羞愧,我想,那个瞬间我会一辈子都记得。我当时问你,法律上没有责 任,心里就能坦然吗?”
“现在有答案了?”
乔杨摇了摇头:“没有。但是在贵州的最后一晚,我们做手术的时候停电了,最后是用手机照着做完的。那是那天第四台手术,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外头一片漆黑,他们把蜡烛点上了。我想复盘一下手术过程,发现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些扎根在这里的医生,是不会去琢磨什么坦然不坦然的。”乔杨盯着锅,再次缓缓开口,“过于纠结自己的感受太自恋了,对于医生来说,怎么面对你的失败没那么重要,真正去做事儿才重要。”
周静雯点头。
“同行有一位整外医生,连续参加了八年,她跟我说,她的师父韩凯,已经坚持做唇腭裂公益做了三十一年。三十一啊,一辈子都要过去了,他们才真的了不起。和他们比起来,我们遇到的那点儿小风浪算什么呢?”
周静雯心中感触,两人沉默吃了一会儿,周静雯突然一挑眉,朝远处望了望。
“你的小风浪来了。”
乔杨扭头,就见陆子游从远处端着餐盘经过,迅速低头吃饭。
陆子游看到了周静雯,周静雯笑眯眯地打招呼,而她对面的乔杨则是一脸紧张,压低脑袋示意周静雯:“快吃,低头低头。”
陆子游看了两人一眼,并没有过来,而是坐得远远的。
周静雯看看乔杨,撇了撇嘴,不再做声。
乔杨回来了,自然要回家瞧一眼。乔春生得知闺女回来,买了好多菜,给乔杨做了一桌好吃的。重中之重,便是乔杨喜欢的红烧狮子头。
乔春生端着狮子头出来的时候,就见乔杨正靠在窗边,窗台上的几盆花都开了。
“吃饭了”乔春生招呼道。
乔杨心中正感叹着窗台上的花开得正好,听到乔春生这么说,走回餐桌,坐下,而此刻乔春生的手机传来了信息声。
乔春生看了看手机抱怨道:“琪琪就这么麻烦,一天问我十遍,给花浇水了吗?少浇一次又不会死。”
乔春生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起身拿了水壶给花浇水。
乔杨见状一脸不可思议,想了想开口询问:“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下礼拜。”提到那母女俩,乔春生怨气更重,“樱花跟楼下桃花有什么不一样?非得跑武汉去看。”
乔杨听出了乔春生的言外之意,忍不住笑了笑,拿起勺子挖了一块狮子头。“嗯,有七八分像我妈做的了。我怎么就做不出这个味儿?”
“我就是按照你妈那方子原原本本做的。你锅不行。”
乔杨撇了撇嘴,随即说道:“前阵子我去看过我妈。”
乔春生含混着嗯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妈眉毛断了一点儿?”乔杨询问道。
乔春生有些随意道:“左边儿,眉峰下面。你小时候也这样,后来不知啥时候长出来了,你妈跟我说过这事儿。吃啊,凉了不好吃了。”
“以前我从来没注意过她的眉毛,抢救那天,挤在一堆人后面,我只能看见她左脸的一个角,我才发现,原来她的眉毛是这样子的,那时候甚至觉得有点陌生。”
乔春生顿了顿,抬头望向乔杨问到:“怎么突然说这个?”
乔杨又吃了几口,这才开口:“你去看看她吧。”
乔春生沉默一会儿,说道:“我身体不好,爬不动山。”
“她最后那情况,谁都抢救不回来。不怪你。”
乔春生听闻一怔,扭头望向窗边的花,缓缓说道:“你妈这个人,就是太能忍了。一般人疼到那阶段,早就来看医生了。家里一个骨科医生,生生都没发现是软骨肉瘤,就一直说,关节炎关节炎,自己贴膏药。”
乔杨默默听着,手上却拿着勺子大口大口地吃着狮子头。
乔春生叹气:“哪怕早两个月发现,都还有得治。”
一时间父女俩都没再说话了,吃了饭,乔春生收走碗,快步走向厨房。乔杨自觉地拿起抹布擦桌子。
“你别沾手了。”乔春生在厨房里洗碗,朝外看了一眼,再次开口,“你说你妈过得不快乐,但她可跟我说过,有你这么个女儿,是她最幸运的事,她很满足。”
乔杨呆立在窗边,望向窗外眼睛泛红。
此刻窗外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雨越下越大,有路人奔跑躲雨,川香小馆也准备关门。周凯把椅子叠到桌上,他媳妇正在归置餐具,黄桂枝在门口溜达。
“妈,你注意点,那里有个水坑,一会儿鞋子踩烦(脏)了。”周凯老婆不放心叮嘱道。
黄桂枝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关事。这双鞋儿雯雯给我买的,防水的。”
周凯老婆有些无语,正要继续说话,楼上居民楼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撕心裂肺的,她险些把手里的碗摔了。
“吓死我了。”
周凯抬头朝楼上望了一眼,冷漠开口道:“又来了。”
随即楼上又一声尖叫。
“要不要去看一下?天天弄个叫,是不是要出问题哦。”
周凯继续手上的活,面无表情开口:“出啥问题,就是人有毛病。”
两人继续收拾,而远处黄桂枝在水坑那里上上下下踩。
此刻川香小馆楼上的住户大都睡了,只有四楼某一户还亮着灯,窗户开了一半,叫声正是从这里传出。现在叫声从小了很多,变为痛苦呻吟。透过窗子看到,一个女孩趴在床上,不断扭曲着身体,她的背上覆盖着十几块纱布,有几块是白的,明显刚刚换好,另外的都被红黄的液体染了色。另一个女孩戴着医用手套,小心撕下一片纱布,又是一声惨叫。只见纱布覆盖的,是拇指大小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魏晓希早早就来到了培训场地,今天是她第一次讲课,一身西装,让她看上去更成熟干练。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着“8:45 ”,时间还没到,索性了再去卫生间补个妆。
魏晓希正对着镜子整理妆容,就见两个女生说着话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看了一眼魏晓希,继续着话题往隔间去。
“我听说,之前那个班,有两个女生出事了,全身都烂了。咱们这个不会……”
“那是她们自己不小心吧,干啥没危险啊?反正我觉得,早学早赚钱,不能想太多。之前我同事来就培训了两期,后来去了美容院,光打针一个月就两三万。哪像我天天站柜台,伺候那些挑三拣四的客人,撑死一万出头。”
“你比我强多了,我们学校逼我们下厂,我不愿意,拿了学费跑出来了。”
“那你没跟家里说啊?”
“哪敢啊?还不打断我的腿。等我学出来,跟你同事一样,一个月能挣两三万了,再告诉他们。”
“还是投资自己最靠谱。我听说今天教线雕的老师年纪也不大,也是个女生,年收入好几百万呢……”
两个女生还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魏晓希已没心思继续听下去,收起口红快步离开。
魏晓希顺着走廊走去,停在一扇门前。想起刚刚那两个女生说的话,她有些犹豫,又拿起手机,上面是李起发送的位置信息。魏晓希视线又移向了那道关着的门,上面标着“206 ”。
犹豫再三,魏晓希往后退了几步,靠向墙。
忽然手机弹窗弹出一条信息,显示“您尾号2490的储蓄卡于2023年10月23日转账收入人民币.00 元 ”。
魏晓希目色沉沉望向手机,随即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走上前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