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的邪祟已除,次日清晨,天云早早起床,准备返回客栈。
刚踏出房门,盛老爷便带着下人迎了上来。
天云刚拱手作别,盛老爷便抢先开口:“道长,您这就要走?何不在府上多住几日,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不了,小道还有别的事要办。”
天云此番不再自称“道爷”,毕竟盛老爷年长为尊。
“哦,这……”
盛老爷有些迟疑。
说实话,他之前对天云有些轻视,态度也稍显怠慢。
如今见天云为他家解了劫难,本想好好款待一番,却见天云执意要走,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歉疚。
他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便转身示意下人。
下人捧出一个布包,双手奉上,布包形状细长,像根棒子。
“这是什么?”天云问道。
“一点小意思,还望道长收下。”盛老爷笑着说道。
天云猜到这是报酬,便伸手接过,打开一看,竟是“袁大头”。
他用手一摸,不禁脱口而出:“这么多!”
“五十个大洋呢!”
一旁下人不住插话。
\"举手之劳,受之有愧。\"
天云忙将布包推回,指尖已捏住几枚银元要往外拣。
“随便几个就行!”
盛老爷连忙按住他的手背:\"道长若不受,倒教老夫难安了。\"
推让之间天云忽觉袍角微沉,低头见狸花猫正绕膝轻蹭。
他心念微动,抬首笑道:\"倒要向盛老爷讨件活物……\"
盛老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先是一怔,继而抚掌而笑。
\"这猫儿与道长有缘,便随您修行去吧!\"
望着那团蜷在青衫里的灰影,老人暗忖:此猫历劫重生,随了道长也算是它的造化,倒真应了因果轮回。
临走时,他掏出几张镇宅保平安的仙符交给盛老爷,叮嘱他贴在宅院的关键位置。
客栈门楣的铜铃尚在震颤,天云怀里的狸花猫忽然炸了毛。
门槛还未踏稳,店小二已如离弦之箭窜至跟前,布巾甩得哗哗作响。
\"我的爷!这五日你可是去蓬莱仙境修仙了?若不是看见你留的字条,早把你那间房租了别人!\"
天云正眼都不瞧他一下,青衫带风径直走向柜台,将三枚带着体温的银元拍在柜台。
\"剑,还我!\"
\"呵呵,有些本事嘛!\"
小二捧出法剑,绿豆眼眯成缝,坏笑地瞅了一眼他怀中的猫儿,三指比作偷摸状。
\"上哪儿弄的钱?莫不是偷的吧?\"。
“闭上你的臭嘴!”
一声喝叱,檀木剑鞘在柜台上磕出清响。
小二缩着脖子讪笑退后,眼见那道矫健身影卷着疾风踏上木梯。
\"喵呜……\"
刚阖上门,怀中狸花猫便挣落地板。
墨色虎纹在月光下流转,弓着脊背在青砖地上踏梅花印,尾尖直指房顶。
“喵呜…喵…呜……”
它仰着脑袋瞅着他又叫唤了几声。
天云倚着雕花隔扇轻笑,唇角梨涡若隐若现。
\"不是你缠着我的脚跟么?叫什么叫?\"
狸花猫倏然跃上八仙桌,琉璃瞳竖成一条缝,喉间滚出串咕噜声。
天云解下腰间葫芦晃了晃,假意威吓:\"再聒噪,当心道爷我把你收进去炼化了。\"
其实,那狸花猫的声声叫唤里,藏着几分委屈与不甘。
它气的是天云太过谨慎,生怕它在盛家那深宅大院里惹出什么乱子。
可它哪里知道,天云望着它那双泛着幽光的猫瞳时,总能透过这层皮毛,看见王小莺那抹若隐若现的魂魄。
如今的王小莺,魂魄与狸花猫躯壳几乎融为一体。
她的三魂七魄被牢牢锁在这具躯壳里,便是想出来透口气都难。
天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能想起师父的叮嘱:这世间魑魅魍魉横行,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轻轻摩挲着腰间葫芦,目光落在狸花猫不安分摆动的尾巴上。
盛家那口老井太幽深,他不得不防。
若是让那些觊觎王小莺法力的邪祟得了手,只怕这好不容易保住的魂魄,又要重蹈覆辙。
三日后,天云收拾行囊准备退房。
刚踏下楼梯,便见客栈大堂人声鼎沸,茶客们围作一团,个个面色惶惶。
忽听得一声尖利的叫喊划破喧嚣:\"了不得!镇西将军坟闹鬼了!\"
他斜倚在朱漆栏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
堂下七嘴八舌的议论声里,拼凑出一个骇人的消息:今晨有个樵夫在将军坟撞了邪祟,如今口吐白沫,只会痴痴傻笑。
天云心头猛地一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竟还滞留阳间?\"
转念一想,那日分明开了地门,焚了路引,诵了往生咒,更有鬼差押送。
按理说,便是大罗金仙也难逃这重重关卡。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毒蛇般窜上心头:\"莫非...那具臭尸也到了孤山镇?\"
他瞳孔骤缩,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客房。
狸花猫正蜷在窗台上打盹,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竖起耳朵。
天云一把将它抱下,指尖微微发颤:\"乖乖待着,莫要乱跑。\"
话音未落,人已掠出门外,青衫翻飞间,直奔镇西而去。
那日他从东边来,虽在镇上盘桓数日,却未曾踏足镇西半步。
至于那将军坟,更是只闻其名,不知其所在。
向街边卖糖人的老丈打听,才晓得这将军坟就在镇西约莫一刻钟脚程处,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大土包罢了。
天云步履如风,不消半刻钟便到了地头。
放眼望去,只见一座孤零零的土丘突兀地立在荒草间,周遭星罗棋布着无数小坟包,俨然是个年深日久的乱葬岗。
他绕着坟场转了一圈,青苔爬满了残破的墓碑,连个新近的坟头都寻不见。
按理说,这等古坟场早该断了香火,不该有游魂野鬼,更不该有僵尸觅食的踪迹。
他沿着坟茔间蜿蜒的小径向西而行,枯枝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虽是青天白日,四下却静得瘆人,连声鸟鸣都听不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难怪镇上的人都说,走这段路要快马加鞭,夜里更是连打更的都不敢来。
久而久之,这条小路便得了\"阴路\"、\"鬼路\"的诨名。
坊间流传着一句老话:大路有水,小路有鬼。
胆小的宁可蹚水走大路,胆大的才敢抄这条近道。
可即便是胆大包天的二莽子,昨夜走这条路时也撞了邪,如今还在家里痴痴傻傻地念叨着胡话。
暮色四合时,天云再次踏上阴路。
待他重返将军坟,但见荒草萋萋,寒鸦绝迹,唯有三两声蟋蟀在石缝间拉着单弦。
月光将坟茔照得惨白,别说孤魂野鬼,连只夜枭都不见踪影。
他反手按着剑柄绕坟三匝,忽地矮身钻进路边半人高的蒿草丛。
草叶上的夜露浸透衣襟,寒意顺着脊梁往上爬。
月轮渐上中天,他数到第七百三十颗露珠时,终是耐不住性子,猫腰钻出草窠。
往西探出三里地,夜风卷着腐土气息扑面。
折返时忽见将军坟方向浮着点磷火般的幽光,定睛细看,竟有道惨白人影在坟包间飘摇,衣袂无风自动。
\"真有邪祟?\"
天云拇指顶开剑格,疾步如飞。
越近越觉蹊跷——那鬼影周身竟无半分阴煞,反倒透着股烟火气。
\"装神弄鬼!\"
待那物什突然腾空乱舞,他忽地腾身而起,剑锋划出青虹。
只听\"嗤啦\"裂帛声,半截麻布应声而落。
暗处骤然响起慌乱的脚步声,两道黑影分头鼠窜。
法剑横拍将瘦子撂倒在乱坟堆里,反手抡起地上的铁镐,破空声裹着风声正中胖子后膝。
天云挑亮马灯一照,昏黄光晕里映出两张沾着草屑的人脸——正是镇上有名的泼皮赵二与赌棍梁和。
两人裤腿上还沾着新翻的泥浆,活像刚从坟里爬出来的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