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冻结的冰河。
宿舍内,死寂得可怕。只有阿娣喉咙里那压抑的、充满威胁的“嗬嗬”声,和他左肩绷带下那如同活物般搏动、顶撞的诡异蠕动声,在浓重的血腥味和甜腥铁锈味中交织、回荡。阿娣僵在半空,浑浊的、缩成针尖的瞳孔死死锁定门口的老张,那眼神里原始的狂暴被一种更深的、如同野兽遭遇天敌般的警惕和冰冷的对峙取代。
老张静静地矗立在门口,惨白的走廊灯光从他身后漫入,将他高大、如同移动铁塔般的身影轮廓镀上一层冰冷的银边。帽檐下的阴影深不见底。他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右手,正极其缓慢地抬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宣判般的沉重感,稳稳地指向阿娣左肩——那诡异搏动、散发着浓烈不祥气息的源头!
指尖,距离阿娣肩头那剧烈蠕动的绷带,尚有一臂之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老张那只抬起的手,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伸向了自己油腻工装上衣的口袋。
林秀瘫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水泥地,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无法呼吸,连后脑勺的钝痛和锁骨上的伤口都感觉不到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张那只伸向口袋的手,脑子里疯狂尖叫着那个深棕色的小瓶!药!又是那个药?!
果然!
老张那只粗粝的手,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手指间,紧紧捏着一个深棕色、半个巴掌大的玻璃小瓶!瓶身没有任何标签,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瓶底,残留着薄薄一层暗红的、粘稠的液体!
正是那个刻着“娘花地儿”的瓶子!林秀捡到的空瓶的孪生兄弟!
阿娣浑浊的、缩成针尖的瞳孔,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死死钉在了那个小瓶上!他喉咙里那充满威胁的“嗬嗬”声骤然拔高,变成了更加狂暴、更加焦躁的低吼!左肩绷带下那诡异的搏动也变得更加剧烈、更加疯狂!仿佛瓶子里那残留的液体,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又或是极致的威胁!
老张对阿娣的反应置若罔闻。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刻板的冰冷,只有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似乎紧紧盯着阿娣左肩绷带下搏动的节奏。他的动作稳定得可怕,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小小的金属瓶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旋开。
“啵。”
一声轻微的、瓶盖脱离瓶口的轻响,在这死寂中却如同惊雷!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霸道无比的恶臭瞬间爆发开来!生锈的铁、腐败的血、刺鼻的工业酒精、令人作呕的甜腥!这浓缩了死亡和诡异的气息,比林秀之前闻到的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更加纯粹!像一只无形的、带着倒刺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了林秀的喉咙和胃!她猛地捂住嘴,强烈的呕吐感让她蜷缩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阿娣的反应更加剧烈!那浓烈的恶臭仿佛点燃了他体内某种狂暴的引线!他浑浊的眼球瞬间被一种更加骇人的、混杂了极度渴望和疯狂暴戾的血色充斥!喉咙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非人的咆哮!僵在半空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只完好的左手五指如同钢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顾一切地朝着老张手中的瓶子抓去!完全无视了指向他肩头的手指!
攻击!抢夺!
就在这千钧一发、阿娣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瓶身的瞬间——
老张那只指向阿娣肩头、悬停在空中的右手,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动了!
快!快得超越了林秀视觉的捕捉极限!
那只骨节粗大的手,带着一股蛮横到非人的力量,没有去格挡阿娣抓向瓶子的左手,而是如同精准的手术刀,五指箕张,狠狠扣向阿娣左肩那剧烈搏动、高高鼓起的绷带中心!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戳破腐烂皮囊的闷响!
老张的五指,如同五根烧红的铁钎,竟然生生刺穿了那板结污秽的绷带,深深没入了阿娣左肩那可怕的创口深处!
“嗷——!!!”
阿娣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瞬间贯穿!爆发出一种撕心裂肺、混合着极致痛苦和某种东西被强行撕裂的惨嚎!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充满了野兽濒死的绝望!他抓向瓶子的左手瞬间僵直、痉挛!狂暴的扑击被这剧痛硬生生打断!整个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猛地向后弓起,又重重砸回冰冷的水泥地上!
“砰!”
沉重的撞击声伴随着骨骼错位的闷响!阿娣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抽搐,身体蜷缩成一团,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左肩处,老张那只手依旧如同铁铸般深深插在绷带深处!暗红、黑褐、混着淡黄脓液的粘稠液体,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老张粗壮的手腕和手臂,汹涌地喷溅、流淌出来!瞬间染红了他油腻的工装袖口,也在地面上洇开一大片更加污秽、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湿痕!
那浓烈的甜腥铁锈味,瞬间达到了顶点!混合着血腥和脓臭,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地狱气息!
老张依旧面无表情。他仿佛感觉不到那污秽液体的粘腻和恶臭,也感觉不到手下阿娣身体的剧烈抽搐和痛苦。他那双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盯着自己插入阿娣伤口的手。仿佛在感受着创口深处那诡异搏动的变化。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
阿娣的抽搐渐渐变得微弱,喉咙里的“嗬嗬”声也低弱下去,只剩下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他左肩绷带下那疯狂的搏动,似乎随着大量污秽液体的涌出和老张那铁钳般的手指压制,竟真的…缓缓平息了下去!虽然伤口依旧狰狞,但那种活物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感,消失了!
老张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从那血肉模糊的创口里抽了出来。五根手指沾满了粘稠、暗红、混杂着组织碎块的污秽液体,如同刚从血池里捞出的鬼爪。
他看也没看地上如同被抽空了灵魂、只剩微弱抽搐的阿娣。他那只沾满污血的手,极其稳定地、没有丝毫颤抖地,拿起了一直捏在左手的、那个打开盖子的深棕色小瓶。
瓶口倾斜。
一滴。
仅仅一滴。
粘稠、暗红、如同半凝固血块般的液体,从瓶口滴落。精准地、如同带着某种冰冷的计算,滴落在阿娣左肩那刚刚被他手指刺穿、正汩汩涌出污血的创口中心!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
那滴暗红的粘液接触到翻卷血肉和涌出的污血的瞬间,竟然没有像林秀之前涂抹时那样被稀释融化,而是如同活物般,极其迅速地渗透了进去!紧接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霸道的甜腥铁锈味猛地爆发出来!
阿娣的身体如同再次被通了高压电,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短促、痛苦到极致的闷哼!随即,他弓起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量,再次重重砸回地面,彻底不动了。
这一次,连那微弱的呻吟也彻底消失。
只有胸膛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他左肩那可怕的伤口,在涌出大量污秽粘液后,又被那滴暗红粘液“封”住。翻卷的皮肉边缘沾着粘液的部分,颜色变得更加深暗、死寂,透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整个创面,如同被强行糊上了一层污秽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痂”。
浓烈的恶臭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令人窒息。
老张做完这一切,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最寻常的工作。他极其自然地拧紧了那个深棕色小瓶的盖子,将瓶子重新揣回油腻工装的口袋。然后,他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块同样油腻、看不出本色的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只沾满污血脓液的手。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擦得很仔细,从手指到手腕,每一个关节,每一处沾染的污秽。动作稳定,没有丝毫厌恶,只有一种冰冷的、程序化的漠然。
擦完手,他将那块沾满污血的破布随手扔在阿娣身边的地上,仿佛那只是一块无用的抹布。
直到这时,他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深陷的、毫无温度的眼睛,如同两盏冰冷的探照灯,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落在了瘫在墙角、目睹了全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如同被冻结在巨大恐惧中的林秀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解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确认空气中残留的药味和血腥。
然后,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平平板板,却像冰冷的铁块砸在死寂的地面上,清晰地、不容置疑地砸进了林秀早已崩溃的意识里:
“把他弄干净。”
“晚上。”
“该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