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浩渺的汉水之上,将原本清澈的江流映照得一片凄艳,仿佛是为刚刚结束的那场惨烈厮杀,无声地恸哭。
汉津渡口,一片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汗臭味,以及一种名为绝望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息。
岸边、浅滩、乃至于稍远一些的坡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疲惫不堪的士卒。
他们中的许多人身上缠着简陋的布条,暗红的血迹早已凝固,变成了肮脏的黑块。
更多的人,则只是麻木地蜷缩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浑浊的江水,仿佛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已耗尽。
低低的呻吟声,如同被压抑的呜咽,在人群中此起彼伏,那是伤者在承受着肉体的痛苦。
偶尔,也会传来几声撕心裂肺却又极力克制的哭泣,那是失去了袍泽、兄弟,甚至可能是刚刚逃散的家人的幸存者,在宣泄着无处安放的悲恸。
这就是我们,刚刚从长坂坡那人间炼狱中,九死一生冲杀出来的残兵败将。
新野出发时的数千精锐(这还是瞒着主公,经过我初步筛选和整编后的数字,真正的核心早已通过暗线转移),如今站在这里的,还能被称为“兵”的,恐怕已不足千人。
我站在渡口相对平坦的一块高地上,身边是同样面色凝重、衣衫染尘的主公刘备,以及孔明、元直、子龙、翼德。
主公的眼眶红肿,这位以仁德着称的皇叔,亲眼目睹了追随他的百姓如何在虎豹骑的铁蹄下惨遭屠戮,又经历了麾下将士的浴血奋战与惨重伤亡,此刻的他,纵然强作镇定,那眉宇间深深刻下的悲戚与痛苦,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他一遍遍地朝着下游望去,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祈祷着什么。
孔明轻摇羽扇的动作,也显得有些滞涩。
他那双往日里总是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眼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深深的忧虑。
他明白,仅凭我们眼前这点残存的力量,别说反击,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曹操的大军随时可能追至,一旦被堵在江边,便是灭顶之灾。
子龙依旧挺立如松,只是那身银白色的铠甲上,溅满了无数血点,原本束得整整齐齐的发髻也有些散乱,握着那杆已不知饮了多少曹军鲜血的龙胆亮银枪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随时准备再次投入厮杀。
翼德站在一旁,环抱丈八蛇矛,脸上的暴烈之气未减,但眼神深处却也难掩一丝疲惫和焦躁。
他在当阳桥头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确实暂时吓退了追兵,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但谁都知道,那只是权宜之计。
曹军的先锋或许被喝阻,但后续主力一旦围拢上来,仅凭他一人之力,也无力回天。
而我,陆昭,字子明,此刻的心情,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复杂。
看着眼前这幅惨状,看着主公悲痛欲绝的模样,看着身边这些浴血奋战的同僚,我不能说自己内心毫无波澜。
作为“明线”的直接参与者和某种程度上的“设计者”,我知道这支队伍承受了怎样的苦难,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每一个倒下的士兵,每一声痛苦的呻吟,都在拷问着我内心深处那仅存的柔软。
然而,理智却又冷酷地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必要的牺牲。
是为了保全更核心的力量,是为了给未来留下火种,是为了执行那个庞大而周密的“双轨计划”。
我的目光掠过元直,徐庶。
他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神色同样凝重,但当我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时,我能读懂他眼中那份只有我们两人才明白的沉稳与坚定。
我们的“暗线”,那些承载着崇文馆、格物工坊、玄镜台核心以及真正精锐力量的船只,此刻应该已经按照预定计划,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夏口附近的安全水域。
糜贞、蔡琰、貂蝉她们,还有石秀带领的玄镜台骨干,以及那些关乎未来的技术和人才,都安然无恙。
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底牌,是我们在这场看似溃败的撤退中,隐藏得最深的收获。
但此刻,我必须将这份秘密深深埋藏。
我需要扮演好一个忧心忡忡、为当前局势殚精竭虑的谋士角色。
“子明,”主公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依旧望着下游,“云长的水军,何时能到?”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语气沉稳地回答:
“主公勿忧。云长将军行事素来稳重,且水路行程亦需时间。按之前的约定和推算,最迟今夜,水军必能抵达。”
我的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是基于玄镜台对关羽水军动向的持续监控得出的结论,但我自然不能明说,只能将其归结为“推算”。
孔明也适时接口道:“主公宽心。云长知我等危局,定会星夜兼程。汉水水道,利于我军舟船,不利曹军铁骑。只要能登上云长的战船,我等便暂时安全了。”
尽管有着我和孔明的安慰,但弥漫在众人心头的焦虑并未真正散去。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残阳的光芒越来越黯淡,血色的江水渐渐被暮色吞噬。
远方的水天连接处,依旧空空如也,望不到半点帆影。
每一个人的心,都像是被悬在半空中,随着江风微微颤抖。
我们都在等待。
等待那决定命运的船帆,出现在这片泣血的残阳之下,为我们这些濒临绝境的人,带来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