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道上的亡命奔逃,仿佛一条没有尽头的血色长河。
烟尘、呐喊、哭嚎、马蹄声浪,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我们这支残破不堪的队伍。
新野、樊城,那些曾经寄托着希望与安宁的城池,早已在身后化为模糊的泡影,
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奔跑、躲藏,以及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威胁。
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冲杀与突围,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主公刘备的脸上早已不见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刻骨的忧虑。
孔明羽扇上的尘土积了厚厚一层,眼神虽依旧锐利,却也难掩焦虑。
元直紧随我侧,面色沉静,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我们这支所谓的“核心”,此刻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唯一支撑着我们继续前行的,是对生存的渴望,以及对江夏方向那一线渺茫希望的执念。
终于,在视线的尽头,一条不算宽阔的河流出现在眼前,河上横跨着一座看上去并不算特别坚固的木桥
——那便是长坂桥!而在桥头,一个如山岳般矗立的雄伟身影,横矛立马,挡住了去路,也挡住了身后那漫天而来的杀气。
是翼德!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纵然隔着尚有一段距离,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还是瞬间涌上心头。
只见张飞豹头环眼,燕颔虎须,手中丈八蛇矛黑光凛凛,独立桥头,身后仅有寥寥二十余骑亲兵,却硬生生散发出千军万马也难以撼动的气势。
桥面上、桥两侧的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曹军士卒的尸体,显然,他已经在这里鏖战多时。
“大哥!军师!子明先生!元直先生!”
看到我们奔近,张飞粗犷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带着一丝焦急,也带着一分如释重负,
“快!快过桥!曹贼的追兵咬得太紧了!”
我们不敢怠慢,催动早已疲惫不堪的马匹,向桥头冲去。
就在此时,侧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只见一员银盔银甲、浑身浴血的将军,怀抱着一个襁褓,坐下战马几乎口吐白沫,却依旧奋力冲刺,堪堪赶在我们之前,冲到了桥头附近。
“子龙!”主公惊呼出声,几乎是滚鞍下马,踉跄着迎了上去。
来者正是赵云!
他那身原本洁白的战袍,此刻已被鲜血浸染得斑驳陆离,脸上、盔甲上满是烟尘与血污,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清亮而坚定。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怀中的襁褓高高举起:“主公!幸不辱命!小主公无恙!”
主公一把接过襁褓,看到里面熟睡的阿斗,虽面带尘灰,却呼吸平稳,不由得老泪纵横,几乎要瘫软在地,幸得关平眼疾手快扶住。
周围残存的士兵和亲卫,目睹此景,无不感佩动容,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忠勇将士的壮烈交织,气氛一时悲壮莫名。
我迅速上前,扶住主公另一只胳膊,沉声道:“主公,此时不是感慨之时!曹军主力已近,必须立刻过桥!”
孔明也接口道:“子明所言极是!子龙、翼德,速速护卫主公过桥!”
远处地平线上扬起的烟尘越来越浓,隐隐可以听到震耳欲聋的马蹄轰鸣,那是虎豹骑主力追击而至的信号!时间紧迫到了极点!
“大哥先走!”张飞大吼一声,横矛立马,挡在桥头,“我来断后!”
“翼德……”主公还想说什么,却被我用力搀扶着,几乎是半推半架地送上了桥。
孔明、元直、赵云护着阿斗紧随其后,其余残存的文官武将、亲卫也纷纷催马或奔跑着涌上木桥。
我回头看了一眼张飞,他的眼神坚定如铁。
这是我们事先通过元直与他沟通好的预案,一旦核心人员安全通过,他将立刻断桥,利用河流阻滞曹军。
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但在这生死关头,能争取到片刻喘息,便已是无价之宝。
木桥在众多人马的踩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无暇多想,只顾着催促前面的人快行,同时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曹军的先头骑兵已经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距离桥头不过数百步之遥!
“快!快过去!”焦急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终于,最后一名亲卫踉跄着冲过了桥的另一端。
“都过来了!”我对桥头的张飞大喊一声,同时打出了一个预定的手势。
张飞豹眼圆睁,猛地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我乃燕人张翼德也!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这一声吼,如同晴天霹雳,声震四野,连河水似乎都为之颤动!
冲在最前面的曹军骑兵,竟被这声威生生骇住,不由自主地勒住了马缰,阵型微微一滞。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间,张飞调转马头,手中丈八蛇矛猛地抡起,并非砸向追兵,而是狠狠地砸向了桥梁的关键支撑结构!
他身后的二十余骑也同时动手,用随身携带的兵器劈砍着桥墩和绳索
——显然,这断桥之举,并非单凭张飞一人之力,而是早有准备的协同行动。
“轰隆!”
“咔嚓!”
在一连串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中,长坂桥的桥面从中塌陷,几根主要的木梁断裂,整座桥梁垮塌了大半,坠入并不算太深的河水中,激起大片浑浊的浪花。
虽然河水不深,但河床泥泞,加上断裂桥体的阻碍,想要迅速徒步或骑马涉水通过,已绝无可能!
对岸的曹军追兵目睹此景,不由得一片哗然,气急败坏的叫骂声隔着河流隐隐传来。
领军的曹将(看旗号似乎是曹纯)策马来到河边,望着断桥和对岸严阵以待(虽然只是摆出姿态)的我们,最终只能无奈地挥手,下令停止追击,等待后续步兵和工兵前来架设浮桥或寻找其他渡口。
我们这边,所有人都暂时松了一口气。
不少士兵脱力般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主公抱着阿斗,望着对岸暂时退去的曹军,眼神复杂,有庆幸,有悲伤,也有着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赵云和张飞来到主公身边,两位浑身浴血的猛将,如同两尊门神,护卫在侧。
他们的归来,极大地稳定了军心,也为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注入了一丝久违的士气。
我走到河边,看着断裂的桥梁和对岸逡巡的曹军,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
断桥,只能争取到极其有限的时间。
虎豹骑的速度天下闻名,一旦他们找到下游的浅滩或者上游的其他桥梁绕行过来,我们的危机并未解除。
“主公,”我转向刘备,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赶往汉津渡口,与关将军的水军汇合,渡江前往江夏,方是万全之策!”
诸葛亮和徐庶也同时点头附和。
主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用力点了点头:“好!传令下去,即刻启程,前往汉津!”
残存的队伍再次挣扎着站起,整理队列,朝着东南方向的汉津渡口,继续这趟充满血与泪的南撤征程。
冲出重围,险渡断桥,我们暂时逃离了虎口,但前路,依旧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