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景山。
山中火焰熊熊,丹炉色彩焕发,唇红齿白的男子盘膝坐在丹炉前,双手结印,收敛神通法力,面上的神情带着忧虑。
不知过了多久,他倏然而起,快步向前,眼看着那缕光彩从天而降,轻飘飘地落在近前,当即喜道:
“宛儿!”
那幻彩当即显化,朱汞交接,光彩夺目,现出那女子的容貌来,眉眼柔顺,目光明亮,虽有些风尘仆仆,却独有一分俏丽。
李曦明上下打量了,暗松了口气,道:
“怎么样了?魏王…”
女子抿唇一笑,道:
“魏王自是不必忧虑的,那什么护法摩诃,也修了六世了,都差点被打杀了去,如今他的神通,天下能压住他的恐怕不超过十指之数!”
“他还有趁此机会再图功业的心思,于是不曾回来,带着兄长一同往北去了,只是看我已经到了修神通的时候,家中的秘境也将立了,便特地遣我回来!”
李曦明的忧虑之色稍减,道:
“那是最好的…他有本事,能再图功业最好,可我在这南方看着,听说那一处的景象实在可怕…萧真人…”
“陨落了!”
李阙宛目光黯淡下来,大略地讲解了一番,听得李曦明一愣一愣的,面色一变再变,这才颓然地坐下来,叹了口,道:
“不遂人愿!我…”
他叹道:
“师尊还在湖上,还须和他谈一谈…”
李阙宛见他情绪低落,勉强一笑,道:
“太叔公…虽然萧前辈陨落了,可这一次真君接连而出,揭示了不少消息,兴许对魏王也有启发…我们几个在洞天之中也亦有收获!”
李曦明也暂时收起了心绪,李阙宛正色,问出了自己一路以来始终牵肠挂肚的问题:
“秘境…如何了?诚铅如何?”
李阙宛把秘境玄韬托付到他手上,心中真是又惊又怕,生怕出了什么问题,如今赶回来也有这一份原因,方才其实已经去过湖州之上,用查幽探查了,没有什么不稳固的迹象,这才松了口气,折回来。
如此一问,李曦明默默点头,道:
“还好…只是前些日子北方大有震动,天地间变化太多,有过不稳当的时间,他不惜以法血稳定,甚至害怕他人打扰,把大殿用神妙封起来了…”
他正色答道:
“这下欠他个人情。”
“晚辈明白”
女子颔首应下,暂时不提这事情,一翻手,掌中已经浮现出那漆黑绘制银色纹路的玄丹!
她笑道:
“服玄五敕!”
李曦明一惊,双眼炯炯生辉,惊叹地看了好一阵,虽然没有看出什么东西来,依旧喜道:
“我料想有好东西,却没有想到这样好!”
李阙宛捧着这宝贝,是真有些爱不释手的味道,把遇到李清虹的事情叫了,让李曦明一怔,颇为愧疚地摇了摇头,道:
“当年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姑姑…”
她并不多说,只笑道:
“这一枚是【玄洙敕丹】,与『鸺葵』一道相配,除去那【服玄】、【物衍】不必说,最显着的那一道神妙【敕神】,也照例是有的!”
她一甩袖子,当即有一片水光飘落在地,婉转显化,浮现出那黑衣男子的身影,那双略微狭隘的眼睛,一下扫到了李曦明身上,连忙拜下来,喜道:
“真人!真人!老妖见着小姐了…”
“知道了,知道了…”
李曦明哈哈一笑,把李乌梢给扶起来,仔细打量了,道:
“这下能更进一步了!”
李阙宛当年得了玄珩敕丹时就有所感应,如今得了这第二道,那些猜测一时印证——此刻的李乌梢气息起伏,果然同时受到了【玄洙敕丹】的敕神加持!
李乌梢忙道:
“真人说的是…如今我有修行的路子了,虽然没有功法可言,只能凭着与这灵宝的感应来收纳神通法力,却总算是有路可走。”
他李乌梢本以为自己的神通道路到此为止,也算满足至极,却没有想到还有更进一步的机会,看了一旁的女子,喜道:
“我度量过,这【敕神】好就好在无门槛可言,若是凭着我自己修炼,不出二十年,应该就能把这神通法力注满…也就是个没有神通的二神通紫府…”
李曦明失笑摇头,道:
“可不能这么算…每一道神通都是质变,原先的你斗一神通就吃力,现在又少一道神通,在二神通面前就更显单薄了…先前叫你练的坎水术法…”
妖物修术本就差人属一筹,李乌梢的道慧实在不高,自然没有什么长进,尴尬低头,李曦明便明白了,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瓶,叹道:
“家里不缺府水灵资,丹药我也有库存,你取去好好修行,一定不要忘了术法之事——若不勤加修行,必有后悔之日…”
李乌梢千恩万谢地收了,告辞回到灵宝里去,李阙宛笑道:
“此宝的神妙叫作【河鸲】,有承神道、化玄机之妙,一旦运起此灵宝在身,便可以化解玄机,以性命承配他人攻势…”
见李曦明皱了皱眉,她解释道:
“此神妙运转,可以把他人的一分神通伤害分配到性命上去,化为滚滚凶灾、或是邪气恶鸲,环绕在身,叫当下的伤势变成绵延多年的灾劫…等着逃出生天以后解决…”
她轻声道:
“这神妙很有用,在斗法之时其实有出乎意料的效果,一如先前的那枚『衡祝』敕丹,也是某种『鸺葵』神通演化而来……只是这东西绝不得大意,一旦一场大战之中使用的过多了,灾劫将会累积到恐怖的地步。”
“魏王曾经有清琊戊土之灾,『鸺葵』修士这道神通如果用来躲避致命伤害,反馈来的灾劫恐怕直追这清琊戊土之灾,有种种诡异景象…”
李曦明沉吟一瞬,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的神情竟然黯淡下来,那双手略有急切地拢在袖子里,道:
“我明白了…”
李阙宛不知他心中的想法,只笑道:
“不过这神妙并不能和那神通一样厉害,能够分摊的伤害少,带来的灾劫也少,配合那道『衡祝』的【衡玄】,算得上是两相辅助。”
李曦明默默点头,道:
“我看这【服玄五敕】都是一个模子,一个【服玄】加持,各有一道神妙也都是这保命的大道,真集齐了,这人也不知道有多能活。”
李阙宛抿唇一笑,听着李曦明正色道:
“这【玄洙敕丹】的【服玄】,你就用【天一淳元】!”
李阙宛未来得及多说,李曦明已道:
“这东西本就是天地间第一流的紫府灵物…无论对修行还是凝练神通都有大帮助,倘若真的有用时,再取出来也不为迟,舍你其谁?”
他不给李阙宛多说的机会,把事情定下来,李阙宛只好提了他事,道:
“洞天中得的宝物不少,有一牝水宝贝,在兄长手里,还有一道坎水,颇为奇特,可以为我道统之参考,晚辈便带在身边。”
她素手向上摊开,点点光彩便从袖中飞出,落在手中,道:
“灵资之属倒是不多,都是水德,灵物魏王手上多,我这里只有一铜灯,还没来得及炼化,灵物则有两样,一是合水【天海白沙】,一是府水【百湖石】,都是少见的东西,其余功法若干,我和兄长挑挑拣拣,都已经归类在此,除此之外,还有一壶宝贝。”
她微微一笑,掌心中赫然多了一枚玉壶,曲线曼妙,绽放着怡然之光,哪怕隔着这壶,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芬芳。
上书四字,墨光闪闪:
【纷更形代】。
“此物是同大人分别之后,兄长在一处水宫所夺,乃是极为罕见的『更木』古代灵萃!”
李曦明只是稍稍感应,面上顿时生喜,惊道:
“『更木』?”
当今之世,木德为五德之至衰,只有『角木』流行于世,身为正位的『正木』紧随其后,『集木』就显得少了,『更木』、『保木』简直连个影子都难找着…
‘也只有这古代洞天还保留着『更木』之物,更遑论是一份『更木』灵萃!’
李曦明仅是轻轻嗅闻,心中已然怦然而动,异样感骤然袭来,一甩袖子,又一个‘李曦明’现出身形,盘膝而坐,双眼直勾勾盯着那玉壶。
【分神异体】!
当年炼制此物的【合魂百心】就是更木之物,雕刻主体的【听魂桑木】亦与跟更木有相关……
李曦明多年以来都在祭练此物,这一道异体已经不知吞噬了他多少神通法力,乃至于法体法血,颇具灵性,却缺少真正滋养异体的神妙之物。
他一时双目闪闪,道:
“有此物滋养,【分神异体】应必有大好处,更上一层楼…”
李阙宛显然是早就知道的,含笑点头,道:
“太叔公的【分神异体】本就厉害,早就会练功打坐,如今又会弄火炼丹,又得了此物,兴许下一步就能施法了!”
李曦明满怀期待的把这东西收起来,心情极好,这才听晚辈道:
“魏王差晚辈回来…还有安排…”
她将李周巍的吩咐提了,李曦明立刻会意点头,道:
“这事情好说,既然西蜀安分,我把诚铅留下辅助你,其余之人一并带去即可——你的下一道神通『制餋宜』早有了准备,正好修行。”
他从袖中取出玉匣来,道:
“当年我换取了【明真合神丹】,这是最后一枚,正好让你服用了——不必多说,你兄长有,你自也有,一定少不了。”
身为紫府,李阙宛当然不可能不想要这宝丹,稍稍一顿,终究是收了起来,李曦明便道:
“我当即出发——你且去湖州看一看诚铅,把事情安排好,勤加修行,待到魏王凯旋之时,你的二神通也早该好了!”
……
梁川山。
风云滚滚,远方的释光仍在不断闪烁,飘摇的金色已经席卷而来,在空中逗留一二,便显化为双手负在身后的男子,法光闪闪的双眼横扫四周,轻声道:
“白道友!”
另一处的太虚动响,披着紫水的少年应声而出,向他行了一礼,道:
“见过常昀道友。”
常昀向他点点头,眼中一片思虑,道:
“原来白道友也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诸多话语已在不言之中,诸位都是人杰,怎么能看不出这只白麒麟和大将军这个时间调动人手的意思?常昀暗叹:
‘这下要得罪人了!’
邺桧唇间含笑,目光幽然,稍等片刻,这才见一道青光浮现而出,在半空中停歇,却是一柄青绿色的车驾,极为奢华,色彩灼灼,将两人笼罩在内。
这车上的人掀了帘子,迈步而出,却是司马元礼,他如今成了二神通,气象倒是威风起来,向两人各行一礼,轻声道:
“两位道友,战机紧张,大将军已经率人往东,入了莲花寺的地界,魏王留了命令与我,特地在此地等候两位…”
常昀只略微颔首,邺桧却一幅不太看得起他的模样,笑着侧过脸去,司马元礼也不以为怪,正色道:
“着常昀真人向北,入太行山东麓,绕行广平,等候神通变动,准备阻击魏郡来援…着邺桧真人向东,自荡阴边角而过,悄然越至,在鄄城之北等候,戒备慈悲、毂郡两方,观事态行事。”
他面色郑重,扫了两人一眼,见了邺桧的模样,只道:
“不得懈怠有误。”
“我当是谁,原来是司马道友…”
邺桧扫了他一眼,笑道:
“我邺桧孤身在外,自然是不怕得罪什么人的,魏王调动我二人,自有其考虑——可司马道友,这是难得的战机,不知道友又有何职守?”
司马元礼面色微变,明知邺桧的态度不佳,只能道:
“我自在此等候,待诸道友齐聚向北,为两位助力!”
邺桧故意冷笑一声,答道:
“道友拿的好差事…算算日子…骀悉的新法身也成了,此去…兴许还能碰见,又要劳烦道友了!”
司马元礼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当年湖上大战,正是他的犹豫导致了李周巍放跑骀悉,邺桧虽然身处北方,很明显有听闻,这真人讽刺之意极为辛辣:
‘大欲你都惹不起,更何况要面对的是毂郡世家?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比你司马家祖上显赫,你有那份胆怯之心,我们却没有魏王那份宽容之气!’
他这人擅讽,当年在北方便激得广蝉怒火攻心,如今有意试探,一句便叫司马元礼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可这位一向好性子的真人却罕见的没有容忍,冷笑道:
“不劳道友费心,昭景真人助我良多,魏王又在洞天之中、大欲手下救我性命,赠我春舆,本真人今日往东,为报魏王之恩,本就没有留情面的心思,有战则战,有杀则杀,倘若在下有一点胆怯…”
他那张脸庞难得严肃起来,竟然生出几分狠戾,浸着冷笑:
“便叫昭昭修武取我项上人头去。”